“妾与至尊十余年夫妻,如今,您对我的一丝信任都没有吗?”

    她跪在那,凝望孙权,想要一个答案。

    “你还知道你是孤的正妻,你看看你现在哪里有正妻之德?三番五次闹得侯府不宁,让璟珺几欲丧命!”

    谢道华一边听,一边发现自己对丈夫寄予的希望在一点点破碎。

    三番五次的罪过,不管是否与她有关,他皆信了。

    一阵萧肃之气从心底升起,她开始觉得疲倦不堪。

    孙权鄙夷的看向谢道华,“你便如此看重你的位子,为了保住一个嫡妻身份,连孤的孩子都能下手!”

    “是!”

    谢道华突然激昂起来,声音大了许多,站了起来,挺直身子。

    “除了嫡妻这个身份,我还有什么?”她直直迎上孙权的目光,质问道:“丈夫的爱吗?”

    “没有。”她有些可怜地摇头,“敬意,你对我只有敬意。一个女人,要丈夫的敬意有何用?可当徐氏在侯府搅弄风云时,我作为一个妻子,连最后的脸面都没有了。算日子,我与你少年夫妻,相伴十余载,可你有真正把我当成妻子看待吗?”

    她对孙权步步发问,埋藏在心里数十年的话,似乎都要在这一切吐露干净。

    “大婚那夜,你弃我而去的时候,何曾想过我是你的妻子?你和其他女人恩爱欢度,说尽蜜语时,有想过我与你的曾经吗?”

    谢道华提及到曾经,闪过一丝悲切,苦笑一声,

    “从前,我以为你是真心对周瑛,至少我能在你看她的眼神里,寻到当初那个会稽山中少年郎的影子。可如今看,连她都能纳入你的谋营算计里。你到底真心对过谁?可能也只有你自己。”

    谢道华感受到孙权对自己正怒目圆睁,她只继续道:“自始至终,你不过是爱她庐江周氏的身份。你的妻子是我,是她,是谁都不重要,可必须出身世族,安静的做一个装点孙氏门楣的工具即可。”

    “放肆!”

    话音刚落,她就被孙权狠狠掌掴在地,似乎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她跌倒在地,头一阵发晕,嘴角亦觉发咸。

    缓了半晌,她手撑着地慢慢爬了起来,对着怒火中烧的孙权,无比平静的说道,

    “曾经为了抓住这个正妻身份,我活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今看,真是不值得。这个身份,你愿给谁便给谁,我不要了。”

    她说完转身便走,没看见呆立在原地,尚未反应过来的孙权。

    突然,雷声大作,天空中闪过的银丝浓罩在阴云里,冬雷震震,划破长空。

    方相氏在外奔走欢庆的声音和淅沥沥的雨声夹在一起。

    “至尊,至尊!”

    秦剂裹挟着雨珠突然闯了进来,看到嘴角红肿的谢道华,还有站立在那不知如何自处的孙权。

    “周女郎刚刚诞下一位小公子。”

    这个消息把孙权唤醒,也让谢道华的嘴角扯出一抹欣慰的笑意。

    冬雨下了整整一夜,把龟裂风干的土地浸润透彻。

    伴着连绵不绝的雨声,孙权静坐一处,脑海里都是谢道华站在自己面前,诉说那些话的场景。没有平日里的温顺和柔,简言寡语。在他的记忆里,似乎从没见她说过这么多的话。

    十余年,说来真是漫长。她不再年少,他亦执鞭数载,经历许多。

    可关于她的记忆,好像不用寻找,就铺成开来摆在那,林林总总就那些,平润的不会起一丝涟漪,让人记忆淡薄。

    渡口停泊一条准备返回会稽的覆船,谢承从船舱走出,拿着一条披风给谢道华披上。

    “阿姐,江口风大,咱们还是尽快启程吧。”

    “再等等。”

    谢道华站在船头,凝望着空无一人的渡口。

    谢承不知谢道华到底在等什么,孙权吗?难道还指望这个负心的人会幡然醒悟吗。他只恨自己无能,能做的就是陪她一起等待。

    “来了。”

    谢道华惊喜开口。

    一个身穿厚绒披风的身影朝覆船走来,兜帽上的绒毛把深藏在内的脸庞遮挡个七七八八。即便这样,谢道华还是一眼认出那双眼睛。

    “江风寒人,你才生下孩子,身子正虚,何苦跑这一趟。”

    谢道华边说边把周瑛披风上散落的衣带系紧。

    “夫人也在寒风中等了我多时。又何苦等我呢?”周瑛轻松一笑。

    谢道华与孙权和离后,素日那些交好的夫人,无一人前来相送,她猜测也只有周瑛可能会来。

    即便刚刚生产完,也阻断不了周瑛不顾自己的身子,不顾孙权的责问,不顾旁人的议论和目光,亲自前来送谢道华。

    “听闻孩子胎中带了弱症,以后你这个做娘的得悬一辈子的心。”

    周瑛嘴角笑意渐渐散尽,“无论孩子康健与否,做母亲的都不可避免的要为孩子思虑牵挂一生。”

    “羡慕你有这样的福气,日后你与孩子定会福康顺遂。”谢道华把手中刚添好碳的手炉递给了周瑛。

    “夫人,您后悔吗?”周瑛问。

    谢道华顿了顿,江风把她的耳铛吹的伶仃作响。

    “若是重来一次,那日望到纸鸢,定不会出门。”

    她释然一笑,转身走向船头,把身带唯一之物,纸鸢,丢了出去。

    纸鸢随着凛冽的江风飘动,无人牵引,寻不见方向的莽撞飞逝。

    跌跌撞撞,落入江中,连带着那份情,一同沉没消亡。

    周瑛站在岸边,看着船只渐行渐远,和大雪一起消失于茫茫天际。

    再也瞧不见了。

    回到周府后,府中上下收拾行装的下人们,看到周瑛时,都浮现出奇怪的神情,像是刻意的避着她。

    远处的房中少有的寂静,不再有婴儿强烈的啼哭声,周瑛立刻发觉出不对劲。

    看到床上没了孩子的身影,连侍候的婢女都消失不见。她立刻找来府中的赵伯,百般逼问之下,他也是闭口不谈。

    直到周瑜的出现,把赵伯救出了困局。

    “孩子我已经送去侯府了,至尊的血脉不该留在周府。”

    周瑛的脑子里“嗡”的一下,冷冷看了眼自己的亲哥哥,转身就要走,却被周瑜一把拉住。

    “你还要耍性子到什么时候?孩子既送去了侯府,就同你,同周氏不再有任何关系。”

    “你为你的君,一次又一次利用我,你知道我有多恨自己这个身份吗?恨自己是你周公瑾的妹妹!”

    这是周瑛第一次对周瑜有如此大怨恨,语气中传递出的恨意让周瑜呆立在原地。

    周瑛猛然甩开周瑜的手,直奔侯府而去。

    处于原地的周瑜,觉得自己费尽心思想要保护的人,却离自己越来越远。伤口再次撕裂开,又是钻心的疼。

    侯府内一片喜庆,徐若琼抱着襁褓里的孩子给孙权逗乐。

    孙权从徐若琼处,把孩子小心翼翼接过,抱在怀里,生怕自己手劲大,伤了孩子。举手无措的模样众人还是第一次见。

    “小公子出世之际,正值江东久旱降甘霖。是福星将至!如今至尊儿女双全,太夫人若泉下有知,定欢喜无限。”

    “过两日便带登儿去祭祖。”

    孙权太喜爱这个孩子,这是他赢得赤壁之战后的第一子,是解了久旱之危的福星,是与庐江周氏的血脉。

    他对怀中的孙登扮着鬼脸,可惜无论他如何费劲,怀里的孩子自来了侯府从不笑。

    在旁的徐若琼听闻孙权唤孩子为[登],顿时眼睛一亮,“荀子有言,我尝跂高而望矣,不如登高之博见也。”

    孙权颔首道:“欲释阶而登天兮。升上也。唯有登上高处,才能看得更远啊。”说完便开心的把孙登高高举起。

    徐若琼暗思,孩童出生后过三月,确保安康无庾,方可取名。可孙登出生不足月,就被赐名,还要亲带去祭祖,可见孙权对其重视。

    一旁宗室更心下明了,纷纷敬酒,说尽殷勤话语。

    徐若琼更是明白,现如今孙登是孙权心尖上的宝贝。

    宴席散毕后。她陪孙权回到寝殿,熟练的把孙登哄入睡。

    抱着孩子,她终于开口,试探性的说道:“至尊,登儿如今离不得妾身,不如就养在妾身膝下吧。”

    然而,她看到孙权嘴角的笑意凝固,如往常般坐在床榻边,一动不动,仿佛根本没有听见她说的话。

    沉默的死寂,让徐若琼明白孙权根本不愿松口,给她一个名分。

    即便现在,谢道华与他和离,周瑛为他生下亲子后,却不肯商议婚事。

    而她自己已成了侯府真正的女主人,可就差一个名分,一个说的出口的名分。

    过了会,她刚想开口打破屋内的寂静,就听见寝殿外急促的脚步声逐渐向内殿逼近,还有竹步阻拦的声音。

    “瑛娘子,瑛娘子!”

    竹步只顾追拦周瑛,压根没看见突然止步的周瑛,眼睛里的寒光像剑一样射过来。

    “再这样唤我,信不信我割了你的舌头。”

    竹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扣头求饶,紧接着听见孙权的声音响起。

    “竹步,去添置几个炭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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