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了现如今天气热,女先生那边儿的课业哪怕先停两日也使得,咱们这样的人家,男人家倒也罢了,难道还指望着姐儿也学了那诗词歌赋的劳什子去考状元不成?如今正是这炎夏酷暑,加上外边的大日头,就是好人晒了都受不了,更何况青儿这样娇弱的身子,你也知道,老二这大半年私下里拜了多少菩萨,求了多少偏方。才生生的把她从鬼门关救回来,保住了一条命,谁成想醒来却是把什么事都忘了。”一个妇人的声音略带埋怨的说道。
“这话切不可在孩子们跟前提了,就咱们三个知道便好。都是冤孽啊,这孩子忘了也好。如今青儿就是咱们年家的女儿。你也知道,咱们家如今虽说瞧着是不错,内里却缺了底气,何况现如今这京城里,风气变了,满汉一家,你看那些略有些头脸的府邸,哪家的闺秀不是专门请了女先生教着识文断字的,青姐儿原就忘了许多事,若能多学着些,以后过日子总会松快些。若是这般一味的娇养着,再往后可怎么使得!”中年男子的声音略带着一丝愁绪。
苏青躺在床上,听着迷迷糊糊的,只觉得浑身乏力,想睁开眼睛,却又觉得眼皮有千斤之重,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的睁开了一点。
深褐色的雕花房梁,满屋子的古色古香的家具。
一个穿着暗紫色绸缎对襟褂子梳着旗头的女人坐在床边的小几上低声啜泣着,旁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中年男子,一袭石青色长衫,面目斯文,正是自己的额娘和阿玛。
苏青正准备叫额娘给自己倒水,却听到额娘的声音道:“我自是知道老爷的心思,可看着青姐儿这么弱的身子,日日往那毒日头下来回进学,还要做那女先生布置的功课,大字写的手腕都是肿的,我这当娘的心里,过不去啊,但凡她这身子有常人一半的好,我也不会这样心焦啊。如今打老鼠怕伤了玉瓶儿,这两个孩子是要活生生的刺我的心啊。”女人一边拭着泪,一边辩白着,因此没有注意到床上的人已经醒了。
“哎,张大夫不是瞧了吗,这次只是中暑,养上两日便尽好了。”
女子红着眼圈,正要继续说什么,忽的转身抬头,才看到床上的女儿醒了,顿时收了眼泪,扑了上来,满眼尽是慈爱。
苏青哑着嗓子撒娇道:“额娘,你不要怪阿玛了,他也是为着女儿的以后着想。是青儿自己愿意的,我喜欢读书呢。”
正想着呢,她的身子已经被太太拥在了怀里,耳边是喜极而泣的声音:“好青儿,醒了就好,这次身子好了,还是搬到额娘的院子去住吧,你住在自己院子里,丫头们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我怎么能放心的下。”
……
在京城。提到年府,必然是指今年刚刚致仕的二品湖广巡抚年遐龄的府邸。
说道这年家,也是个了不得的人家。原是这明朝的指挥使之家,清兵入关后含垢受辱沦为奴隶,到了其父年仲隆的时候,以科举出了包衣,改了门庭,隶属汉军镶白旗。
然后到了年遐龄这里,先做了笔帖式,慢慢授乐乐兵部主事,累官至刑部郎中。后在康熙二十二年,做了河南道御史,巡视中城,不久,做了内阁侍讲学士,然后一步步,迁宗人府府丞,晋升内阁学士,授了工部右侍郎,一直到康熙三十一年,迁工部左侍郎,授了湖广巡抚,直到如今致仕。
加上两个儿子也很争气,如今已经入朝做官。尤其是次子年羹尧,军功卓著,深得圣心,已经是封疆大吏,官至二品总督,年家在京城如今也算是极为显赫的世家了。
年府同寻常的京城富贵人家的府邸差不多,五进的院子,前面是前院,会客的地方。后院的中路正堂的几进院子自是住着苏青的额娘,西路的几进花园子和院子住着如今长大的年羹尧年希尧两兄弟,西路的院子,原本是苏青住着的,可是她如今身子弱,太太自然不放心,便依旧让她搬回来跟着自己住。
府里景致优美,还有一座年代久远的影壁,影壁后面是一个观望风景的所在,在后面便是宽敞的庭院,院子中间有许多太湖石堆砌的假山,四周环绕着浅浅的活水池,水里也养了好些名贵的鱼儿,一条条自在的躲在水里游弋。
苏青出了太太的正房,带着贴身丫鬟翠儿,沿着长长的穿花回廊,重重的套院儿,一路便到了西路最外面的一间院子,便是苏青的女先生的住处。
苏青是个极为热爱生活的人,心性子也有些跳脱,喜欢接触新鲜的事物。平日里也很愿意跟着女先生学习。她虽然也喜欢绣花什么的,但却也不耐烦整日的被拘在屋子里,总嫌呆在屋子里憋闷。
可惜太太对她的身体总是非常紧张。一有风吹草动就不让她出屋子,深怕她再病了。
苏青到是能理解太太的担忧,自己的身子确实是个美人儿灯,非常的柔弱,体质也差,有时候多走上几步路都会累着,实在是天生的袅娜纤细,不过也自有一股风流态度。
好在苏青虽然有林妹妹的身子,却并不喜欢顾影自怜,她也在努力的让自己身体好一些,每日里尽量多动弹,吃饭也基本不怎么挑食,她自然懂得营养均衡的道理。
有个疼爱她的额娘,只要她高兴自然做什么都依着她,更不必说只是一些吃食上的小事了。
苏青让厨房每日里给自己准备水煮的各种蔬菜加上一些盐,煮成一份淡淡的蔬菜汤,再做一些类似于清炖羊排,白切鸡之类的食物,她的的身体很差,尤其胃的消化功能很弱,吃了油腻的食物便能好几日都不思饮食。
所以便专门让厨房准备这样清淡的食物,每日里按时吃三顿,从而慢慢的改善脾胃。她总想着让自己多吃一些,最好是能长点肉。
女先生约摸有四十多岁的年纪,穿着素净的蓝袍子,头发梳的整整齐齐,用一根乌木簪子簪着。她为人很有风度,而且并不严苛,或许是因为年苏青身体的缘故,讲的很细致,但进度并不快,也是,最为一个大家闺秀,也不急着学完了考状元,女先生自然不会赶课。
“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来鸿对去雁,宿鸟对鸣虫。三尺剑,六钧弓,岭北对江东。人间清暑殿,天上广寒宫。两岸晓烟杨柳绿,一园春雨杏花红。两鬓风霜,途次早行之客,一蓑烟雨,溪边晚钓之翁。”
虽是女子,苏青依旧是摇头晃脑,读的朗朗上口,这《声律启蒙》遣词优美,读起来让人回味,虽然不能成为出口成诗的才女,但学会了对个对子想来不难。
这一个时辰的学习很愉快的便结束了。苏青带着翠儿回了正院。
却在小花园里遇上了自己的小嫂子,这位据说是二哥年羹尧的爱妾,姓杨,具体叫什么,她也不知道,苏青从来不爱打听这些。
随意的跟对方打了个招呼,便带着丫鬟回了正院。毕竟两个人也没什么交集,之前恍惚间听太太的陪房提起过,这位杨姨娘似乎是去年年末,自己昏迷期间皇上赏赐给二哥的。
这位进府一段时间之后,作风颇为高调,惹得太太和二太太一直不喜欢她,不过二哥似乎颇为中意她。
杨静月直勾勾的望着苏青离开的背影,忍不住抚上了自己的脸,神色莫名。
苏青倒是不管这些哥哥们妻妾之间的事儿,毕竟作为妹妹,她也不得不承认,像自己二哥这样的容貌地位,很有吸引女子的本钱。
更何况这天底下的男子,但凡有点钱财权势的,哪个不是变着方儿的纳小老婆,谁不是喜欢贤妻美妾,红袖添香的,却又不管这妻妾之间的相处会如何的别扭,毕竟好好的一个碗里,非要放好几个勺子,平日里能不磕着碰着么。
且莫说那皇室公侯之家,哪怕就是平民百姓,甭管是有钱的,长得略英俊些的,哪个不是娶了好几房了。即使是那没钱的,长得丑的,也是暗搓搓的流着哈喇子,在心底做着三妻四妾齐人之福的美梦,不是吗?
“姑娘来了。”随着这温柔的声儿,一个约摸十六七岁,穿着绿色坎肩相貌姣好的丫鬟撩起了门上的纱帘子,却是太太身边的大丫头玲珑。
苏青道了谢,正准备进屋。身后便传来脚步声,苏青扭头一看,堂上正门的竹帘子撩开,两个二十六七岁的女子相携着走了过来。
一个身量纤细穿着鹅黄色的绸衫,一个肌肤微丰身着一身湖蓝,见着苏青便笑道:“妹妹可算是大好了,你哥哥他连日里也记挂着妹妹的身子,今儿早起还特特的嘱咐我来瞧瞧妹妹呢!”
苏青是太太唯一的女儿,去年才从庄子上接回来的,自然被宝贝的不得了。做嫂子的,自然不管心里怎么想,也不敢给她脸色看,毕竟现在的年府里,还是太太当着家,做儿媳妇的自然只有笑脸相随的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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