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福堂正房一共七间,面南朝北,按着太太二品诰命夫人的身份建的,中间是宽厅,正对着大门口的地上摆着约摸一丈高的四联翡翠屏风,上面绘着春日赏花图,屏风旁是一个檀木的案子,案子两侧是宽椅,上面雕刻了富贵牡丹的图案,算是主座,,旁边左右两侧也是六把略小些的椅子,也是一样的材质图案,算是客座。
西边儿两间是太太的起居之处,中间是屏风隔开的,外间儿按着满洲的习俗,在屋子里北面砌了一溜儿两尺来高的矮炕,炕头是房顶高的柜子,一般放着太太随时用的体己,炕上摆着一个小案几,因着是夏天,铺着惯用的竹垫子,在这里招待相熟的人,自是再清凉自在不过。
里间儿是黄花梨木的雕花大床,配套的梳妆台,都是瓜尔佳氏早年的陪嫁。大床后面是暖阁。
因着苏青身子孱弱,去岁的冬天差点儿要熬不过去了。加上北方冬天屋子里又冷,人来人往的,太太怕掀了帘子进来回话的丫鬟管事们,带进来冷风,吹坏了她,便让人在卧房后面起了暖阁,用的是地热,因着窗户上用了湖蓝色的窗纱,便叫了谐音兰水阁。这个暖阁不朝阳,冬暖夏凉,住起来相当舒适,苏青放了学,倒是颇为喜欢白天歪在这里陪太太解闷儿。
姑嫂三人进来时,太太正歪靠在西屋的竹垫子上,一个小丫鬟跪在炕上给她捏肩。见着女儿进来了,瓜尔佳氏的脸上多了几分欢喜,身子也坐了起来。
这样对自己慈爱无比的额娘,苏青打心底里是亲近的。太太对她的关爱几乎到了溺爱的程度,不过苏青并没有变成什么刁蛮任性的女子,也是她言传身教的缘故。她的拳拳爱护之情,苏青自然也是对她真心的亲近孺慕。
因此,一进了屋子便快步走到炕边儿自来熟的坐下道:“额娘今日可曾午睡了,怎么瞧着不大精神?”
太太见着她行动自如,脸色虽然依旧苍白羸弱,却不似之前那般带着病气的样子,心里更是如同吃了蜜一般,一边拉着苏青的手,一边点了点她的额头道:“还不是你这个猴儿,总担心你今日又去读书的光景,也不知道受不受得住,我又哪里睡得着。”
跟着进来的两位儿媳妇自然都是伶俐人,自是围坐在一旁,说着逗趣儿的话。
不多时,小丫鬟上了茶水,太太又想着离晚饭还得一个时辰,又兼读书劳了神,让女儿用些好克化的。便吩咐下人到小厨房准备了冲了几碗苕子花藕粉,又要了素日喜欢的栗子糕、马蹄糕、肉松饼,一并端了来。
苏青吃着一块栗子糕,太太看她吃的香甜,也喝了一碗藕粉,吃了半块马蹄糕,两个嫂子也各自吃了几块点心。苏青又喝了半碗藕粉,她虽是饿了,但胃口却很小,吃了这些也就饱了。
伺候的小丫鬟们去洗了帕子,递给众人擦了手。太太又将剩下的点心给了屋里的几个丫鬟分了吃。
一时太太才问起两个儿媳各自院子里的事,关心了两个儿子的身体和饮食起居。
屋子里一时其乐融融。
屋子里笑语盈盈,外头小丫鬟已经扬声道:“禀太太,柳姨娘来了。”
太太闻言放下手里的茶,脸上的笑容淡了不少。两个嫂子一时间也肃着脸不说话了。
这柳姨娘便是年大人的一个妾,原是外院的丫鬟,是早些年在京里买的。因着识的几个字,便被当年的年老夫人安排了在书房侍候老爷读书。不想竟然没过几个月便爬了床,有了身孕,太太自然没有把对方赶走的道理,毕竟这个年代,老爷纳个丫头实在不算什么事儿,所以便提了姨娘,让其待产。
彼时的太太已经有了两个儿子,自然不在意一个丫鬟出生的姨娘,哪怕生了儿子又能如何呢,不过是多双筷子的事儿。
只是没有想到,后来这柳姨娘不知怎么起了坏心,不安分起来,使了银子让人在太太散步的花园子做了手脚,本打算的是一尸两命。
最后太太便难产生下了一个死胎,是个女婴,还伤了身子以后不能再有孕了,但太太毕竟已经有了两个儿子,倒也没有影响到她的地位。
当初查出来,年老夫人气的要死,她是最讲究大家规矩的哪里容得下这样猖狂谋害主母的妾室,所有有牵连的下人直接处置了,至于柳姨娘,当时就是一顿家法不说,还要把柳姨娘送去庄子上。
不过这柳姨娘也有几分头脑和姿色,即使挨了家法,也连夜抱着刚满两岁不久的女儿,跪在丈夫的书房前,求他向老太太求情。最终年大人看着年幼的大女儿总算是心肠软了,没有把她送去庄子,就让她在自己的院子里抚养女儿,不得在随意出来,但也再未去看过她。
直到几年前,老太太病逝之后,柳姨娘又活泛起来了像蹦跶两下,可惜她人老珠黄,老爷自然对她没啥耐性了。太太已经地位稳固,自己当家了,自然不会给她什么脸,直接一顿削减用度,裁了伺候她的人,给纵着她的下人一顿板子,这柳姨娘很快又消停了。之后便带着女儿规矩了起来,再也不敢拿大。平日里太太也并不让她来请安,懒得见她,今儿怎么突然又来了。
柳姨娘进来先给太太请了安,又和姑嫂三人见了礼,太太虽然不喜欢她,也懒得在小辈面前让她没脸。让人搬了座儿便道:“大中午的来有什么要紧的事儿不成?”
“却是有件要紧的事儿想听太太的示下,月姐儿如今一天大似一天,眼见着就要满十五了,”她正要往下说,忽的看了旁边的苏青一眼,便停住了话头。
苏青自然想到是什么事儿,无非就是嫁人的事儿呗,古今中外,女人家似乎最大的事儿就是婚事啦,神神秘秘的,她还不耐烦听这些呢,遂站起身跟太太嫂子们道了乏,便跑去兰水阁歪着了。
苏青趴在暖阁的小榻上继续读《声律启蒙》,她虽然正式上学不久,但是记性很好,也学了《千字文》《三字经》的,甚至还读《论语》,随着学的东西越来越多越来越杂,记忆力反而越来越好,每回学的东西都记得非常清楚。她也已经很习惯每天这样抽空读出声儿了。
“贫对富,塞对通,野叟岁溪童。鬓皤对眉绿,齿皓对唇红。天浩浩,日融融,佩剑对弯弓。半溪流水绿,千树落花红。野渡燕穿杨柳雨,芳池鱼戏茋荷风。女子眉纤,额下现一弯新月,男儿气壮,胸中吐万丈长虹。”
苏青看着书,不知不觉天便暗了下来。
太太等着年大人回来用晚饭。年遐龄虽然已经致仕,但圣心未失。但是依旧有许多庶务要忙,有时候康熙皇帝还会召见,和他讨论湖广问题,或者阿哥们三五不时的请教问询,还有昔日同僚的走动,还有旗里的事儿,家族的事儿,并不很多空闲。回府里已经是快傍晚了。
随着外面天色渐渐黑了下来,瑞福堂内已经点了灯。大哥夫妻俩来到了父母这边,还有二哥的妻子也过来了,因着二哥在西北军中,所以二嫂便留在京里孝敬二老。苏青自然每日也要过来太太这里。
这个年代,讲究“晨昏定省”,意思是晚上服侍就寝,早晨省视问安,这是这个年代侍奉父母的日常礼节,无论满汉都是如此。苏青虽然身体不好,太太非常怜爱她,有时也会让她多睡一会儿,不必早起问安,但并不会完全省去,毕竟该有的礼节还是要坚持的。
苏青倒也不会觉得麻烦,多睡一会又能怎么样呢。零碎的记忆里似乎有人曾经说过,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毕竟每天早起过来一起说说话儿,陪伴太太和阿玛,这也是一种孝道不是吗。
所有人都到齐了,太太便叫儿子儿媳女儿们都坐了。而后,大哥又问起太太和阿玛晚饭吃的可好,二老自然点头道好。又问起苏青读书身体可受得住,书法练得如何了,末了又道自己那里有一方端砚,明日让人给苏青送过来使。
年遐龄听着女儿在读《声律启蒙》,心中虽高兴,却仍是板着脸,问道:“可背熟了?”
苏青点了点头。思索片刻,背诵道:“……沿对革,异对同,白叟对黄童。江风对海雾,牧子对渔翁。颜巷陋,阮途穷,冀北对辽东。池中濯足水,门外打头风。梁帝讲经同泰寺,汉皇置酒未央宫。羞看百炼青铜。……”
听着女儿背的朗朗上口,年遐龄心里叹了叹,他如今已是知天命的年纪,才得了年苏青,加之她又身体孱弱,若说不心疼是假话,只是按礼讲究“严父慈母”,他这个做阿玛的也只能板起脸来对待自己的儿女,让他们尽量出色起来,以后的日子也能顺畅一些。毕竟,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长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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