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喜爱读书,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习惯,但凡她看过的说书,有哪里生僻的不明白的,都喜欢用书签做标识,第二日再去找女先生解惑。

    女先生也是有真才实学的。

    她早年间也是大户人家的女儿,父亲姓文,也是江南一带颇有名望的书法大家,打小便聪明伶俐,能识文断字,学识更甚于一般男子,后来更是嫁给了父亲的学生,夫妻之间琴瑟和鸣。只不过后来家道中落,才辗转开始做了大户人家的女先生。

    文先生也曾教过几个大户人家的格格,但是像苏青这样好学又聪慧的却是头一次遇到。这让她似乎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自然愿意竭尽全力的去教她,甚至除了指导她书法以外,还给她讲解四书五经。

    用文先生的话来说,就是女儿家虽然不用亲自去考科举,但是不能不懂科举。多读一些好书,增长见识,哪怕日后嫁了人,也是能让后辈子孙们受用的。

    对于文先生的说法,苏青是认同的。至少在读书之后,她感觉自己心胸宽阔了很多,看很多事情都有了新的角度。好似开辟了一番新的天地,每日里的闺秀生活也变得有趣多了。

    倒是太太总心疼她的身子,少不得嘱咐她要少看书,免得劳神。苏青不免要每日里散了学后再细细安抚一番。

    大家闺秀的日子并没有那么悠闲,太太虽然怜惜她的身体,但在日常打理家事的时候,也将她带在身边,一点点的教导她怎么管家,怎么调理下人,每个月她的月例银子,都让她自己管着。免得她不通经济事务,被下人蒙骗了。

    年府,正院正房。

    太太看了一上午的账本,觉得有些乏了,在软塌上歪着,底下的小丫鬟们拿着美人锤轻轻地捶着腿。

    大嫂和二嫂坐在一旁陪着闲话。

    就听到外头小丫鬟们一叠声儿的问候。

    “姑娘放学了。”

    随着一声轻笑,苏青便带着翠儿走进了屋子,她穿着一身银红色旗装,外面罩了同色的坎肩,因着走的急了些,小脸红扑扑的,倒显出了难得的好气色。

    “妹妹今日这打扮,可把这旗下的闺秀都比下去了。”大嫂子向来快人快语:“还是额娘的眼光好,给妹妹做的这身新衣裳也鲜亮。”

    她虽说夸的好似苏青,但其实是奉承太太。不过她说的也是实话,苏青平日里多喜欢青色,月白色一类的罗裙,鲜少穿这样的亮色的旗装,反倒显得整个人高贵端庄,透着一股子贵气。

    太太听了自是高兴,微微坐起身,对着苏青招手道:“猴儿,快过来额娘身边。”又招呼小丫鬟给她拿帕子擦手。

    苏青接过小丫鬟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笑道:“额娘和嫂子们说什么的,怎么我一来,就没声儿了,是不是在背着女儿密谋什么呀?”

    太太有些哭笑不得的拍了一下她的背,嗔怪道:“就你见天儿最促狭,我和你嫂子们能密谋什么,左右不过是家里的这些事儿,你又不耐烦听。”

    苏青也不恼,笑着倚在太太身侧道:“还有一个月便要到中秋了,也不知道二哥能不能回来?”

    年夫人神色一动,怜爱的摸了摸她的小脸:“咱们一家子骨肉,你二哥早些前儿来信说了,过几日便要回京的。”

    苏青不过随口一问,也就丢开了。倒是惹得年夫人心里暗暗嘀咕。

    陪着太太用了午膳,苏青跟着吃了一小碗鸡丝馄饨,吃了一小蝶红油藕片。府里的吃食做的向来精致,一小碗馄饨也不过四五个,剁了新鲜的猪肉和大葱做馅儿,放上各色调料,裹上擀好的馄饨皮儿,再配上熬夜两个时辰的鸡汤,滋味极为鲜美。

    每日里跟着文先生读书,日子过得很快,转眼便是一个月了。

    苏青渐渐习惯了这种两点一线的生活,每日里按时起床洗漱用膳,去给额娘阿玛问安,然后便去文先生那里。该背书就背书,该练字就练字,偶尔也跟着先生练琴,她现在记忆力更好了,读书也很轻松,加上之前就临摹董其昌的字,功课也很出色,让文先生常常赞赏。

    这日又到了下课的时候,苏青收拾好笔墨纸砚,正准备带着翠儿回太太院子里,就听到有下人报,说是二爷回来了。

    苏青飞快的提起裙子往前院跑去。

    刚到府门前,便听到马蹄声响起,一队人马从街口飞奔而来,一路停到府门前,年羹尧骑在高大的黑色西域骏马上,穿着软式军服,身披黑色大麾,手执马鞭,俯视着大门内探头探脑,袅婷瘦小的丫头,眼睛眯了起来。

    “小丫头,还不快出来给二哥牵马。”

    他微微一笑,眼中带着柔和怜惜的目光。

    正房里。

    阿玛和额娘还有嫂子们都走到正房门口,不等二哥跪下见礼,太太便快步上前攥住他的手,不断地拿着帕子拭泪。

    苏青素日里都只见太太的庄重慈爱的模样,却没见过她这般失态,不过想来也是太久没有见过二哥的缘故。赶忙上前从另一侧扶住额娘,宽慰起来:“额娘,二哥这不是回来了嘛,中秋可是要呆好些日子呢,恐怕到时候你都该烦他啦!”

    太太忍不住破涕为笑:“额娘倒是盼着他能呆一辈子。”

    “妇道人家,说的什么话,他如今年轻,真是建功立业,为国效力的时候,怎可这般儿女情长!”显然阿玛是不赞同的忙斥责道。不过看着他红了的眼圈,苏青知道,他定然也是念着二哥的。

    当晚,全家团聚,加上年羹尧的回来,自是阖府欢喜不提。

    第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东面儿天空已经酝酿出紫色,朝霞即将破云而出。

    在府中影壁后的小校场上,年羹尧正在练箭,他是一个非常自律的人,从五岁起便开始学武习文,每日早起练箭,这些年来风雨无阻。

    六十步外的草人上插着一只忽明忽暗的香,此时处于黑夜和白天交替的时候,需要很好的眼力才能看见,他纵马疾奔,很好的控制住身体的平衡,一支箭上弦,六十步外,他猛地拉弓如满月,一只狼牙箭闪电般射出,直扑六十步外的草人。

    香火已灭,他并不看结果,又抽出一支箭上弦,纵马奔跑几步,再次射出一箭。随着这些年力量和技巧的不断增加,以及控马技术的提高,他的箭法越发的高明,一个时辰甚至能射出七十只箭。

    “二哥,我们今天去哪里玩?”

    苏青兴致盎然,她拉着自家二哥的胳膊,有些撒娇的道。自从身体好了许多后,她又重新变得活泼可爱,让年羹尧素来冷傲的脸上露出了冰雪消融的暖意,忍不住捏了捏她新梳的双丫髻。

    苏青驼着背,用树枝做拐杖,装模作样的道:“二哥,你之前就说带我去玉锦楼吃蟹饼,说了都多少回啦,却一次都没去,你不会等我变成老太婆了,才决定带我去吧!”

    说着,还捋了捋下巴上并不存在的胡须,咳嗽两声,瓮声瓮气道:“小青儿,咱们五十年前说好的要去玉锦楼吃蟹饼,我一直没带你去,今天,我就带你去吧!咳咳!”

    年羹尧忍不住哈哈大笑,他轻轻地拉了苏青耳朵一下,:“你这个小丫头,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有趣了?”

    “人家不是一直就这么有趣嘛?”苏青笑容得意洋洋,她忽然反应过来,“等等,你不可以打岔啦,二哥,今天你到底带不带我去啦!”

    “好,省得你五十年后变成老太太了再埋怨我,今天二哥就带你去,决不食言。”

    话音刚落,管家便急慌慌的跑了过来,连声道:“二爷,皇上召见!”

    ……

    苏青倒也不会生气,作为一方封疆大吏,二哥刚刚回京,自然有很多事要忙的,就是苏青自己也要先去给额娘请安,然后跟着文先生继续读书。

    当苏青进来时,太太正在吩咐针线上的人给二哥新做些衣裳,哪怕二哥的身份,不会缺这些,但是他到底在外,总是让额娘多牵挂一些。

    “青儿给额娘请安!”

    太太连忙叫了起,又拉着她问了昨日睡得如何,早膳进了什么,事无巨细。苏青喜欢这样被宠爱的感觉,丝毫没有不耐,都一一答了。

    太太笑眯眯得道:“听说你又缠着你二哥要出门了,额娘可是不许的。”

    苏青撒娇般的摇着太太的手臂:“额娘,我的好额娘,谁又嚼舌头啦,根本没有的事儿,二哥才没有时间带我出去呢!”

    太太笑着敲了苏青的头一下:“你这个死妮子,还用人家来嚼舌头,额娘早上也去花园转了!”

    苏青一吐舌头,笑嘻嘻的道:“额娘,我是开玩笑的,青儿去学堂啦!”

    说完一行礼便带着丫鬟跑了。

    太太望着她跳脱的背影,沉吟良久,忍不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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