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站台藏在夜晚的昏暗里，与热闹的烟火人间隔绝，但却是个足够有标志性的地点。
“新湾区那边到时候会调很多老人过去，又不是耳聋眼瞎的傻子，都知道二舅舅干过什么。”
姜楷枫站在公交牌前，被马路上路过的车照得眯了下眼。
“我的意思是，这次项目是我负责的，他别想插手。”
话落，察觉到什么，姜楷枫抬起眼，一眼就看见了裹得全副武装的姑娘站在马路对面。
倒是真的有几分像企鹅。
姜楷枫失笑，跟他爸简单说了几句，挂掉电话。
他抬手示意陈音佳别动，自己走过去。
收到陈音佳消息的时候，他正在家里陪林野打游戏。
她那么直白冲动地约他出来，姜楷枫第一反应是她情绪不太对，于是没多问。
没想到会约在学校。
学校里正在上晚自习，教学楼的灯亮着，旁边人行道上树木挡住了路灯的光，陈音佳站在大片阴影里，半张脸都藏在围巾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看过来。
说起来，陈音佳怕冷他是知道的。
以前班里有暖气，但教室里空间小，长期开暖气会特别闷，所以有扇窗要一直开着。
他们坐窗边，开窗陈音佳就很冷，但也不可能为了她一个人关上，挨了几次冻之后她就学聪明了，在教室留了一床毛毯。
他还记得是紫色的，毛茸茸的毯子，课间休息她趴在桌上睡觉，毯子把整个人都盖住。
穿过马路，姜楷枫走到她面前，有点好笑：“穿这么多，你真不热？”
陈音佳裹着围巾，声音有点闷：“我冷死了。”
两人路过学校门口，往旁边的小吃街走。
“今天才6度，等过年零下了你怎么办。”姜楷枫问。
“在家冬眠。”陈音佳道，“过年我基本就不出门了。”
“不用去拜年吗？”
“不用。妈妈这边的亲戚都在老家，有舅舅拜年，我们不回去。”
绕过校门口，小吃街的热闹映入眼帘，道路两边有装修不错的店面，也有临时架起来的摊子，飘出一阵一阵烟火。
不是放学的点，人没有多到走不动路，但也能看见每个摊子前都坐着人，谈笑声喧哗。
这导致他们说话很容易听不见。
姜楷枫正想停下来问她吃什么，衣服被拽了一下。
回头，见陈音佳立刻又把手揣进口袋里，一秒都不想在冷空气里停留。
他低头：“做什么？”
距离拉近，陈音佳也不用大声说话了，继续闷在围巾里道：“我今天穿高跟鞋脚疼，你走慢点。”
“你脚疼还出来？”姜楷枫失笑，却也没想得到答案，“找个地方坐会吧，饿不饿？你想吃什么？”
陈音佳想了想：“烤鱼你吃吗？”
都是一个学校的，对这里美食很熟悉，她一说烤鱼，姜楷枫就知道是哪家了。
他直起身：“去看看吧，以前还经常吃他家外卖，就是不知道还开没开着。”
穿过前面飘着白烟的烧烤摊，往里走，有家店面比较大的烤鱼店，店里这个点人不多。
里面装修是森林风格，桌面刷成木纹式，看起来一点也不像经历了六年风雨。
进门后，陈音佳才像活过来，摘了围巾帽子，脱下羽绒服。
发现她在里面还穿了一件风衣，姜楷枫真的看笑了。
“你出门是不是穿衣服都穿了好久？”
“还好，专门挑厚的往身上套。”
陈音佳理了理戴帽子弄乱的头发，见老板给他递菜单，及时说了句：“不要番茄鱼。”
姜楷枫本来想让她点的，闻言接过菜单。
“那吃酸菜的吧？”
“嗯。”
陈音佳一直在收拾她身上摘下来的装备，等姜楷枫点完单给老板，她把衣服挂好，围巾帽子也叠好了。
姜楷枫也脱了外衣，放在旁边，这才有空问她。
“怎么了，大晚上跑来回忆青春？”
“没什么，就是在家也静不下心，想出来玩。”陈音佳道，“出来转转就好了。”
她不想说，姜楷枫也不多问了，他扬了扬下巴。
“等下要不要回去看老师？”
“大晚上回去看老师，我们真是头一份。”陈音佳终于笑了，“有时间的话也不是不行，顺便还可以去看看我弟。”
“你弟弟？”
她父母离异姜楷枫是知道的，但他家跟她爸妈都没有业务往来，只见过她爸。
之前在楚世溪婚礼上，他多少能猜出来陈音佳不高兴是因为她爸，差不多知道她对她爸的态度，不过还真没听说她有弟弟。
“叫陈因年，在读高二，当初离婚的时候归他爸。他有时候会来找我，不过我们上次见面还是国庆了。”
说着，她见姜楷枫突然笑了下，有种后知后觉的明了。
陈音佳停下来：“怎么了？”
“没什么，我在想可能见过他。”
吃完饭，结账平摊。
陈音佳转账给姜楷枫，他去扫码付钱。
陈音佳在座位上等他，看了下手机。
她开了勿扰，这会看才发现工作微信被人戳爆了，有些是今天加的，有些是工作室的熟人。
什么情况……
往下翻了翻列表，果然有老肖的未读。
【老肖：小陈同志你火了哈哈哈哈】
【老肖：你上台领奖的画面被人截下来了，热搜有个高颜值漫画人的词条，快被你的照片屠广场了】
什么啊。
陈音佳皱着眉打开微博，最新一条提示漫画更新的微博下，评论数量已经过四千了。
【啊啊啊是《君临》的主笔！光映工作室的！你永远可以相信光映的选人】
【我一直以为要叫iris姐姐，但这分明就是甜妹啊，朋友们我宣布我恋爱了】
【太太嫁我！！（扭曲地向前爬行）（嘶吼）（狰狞）（试图站起来）（向前奔跑比心）（摔倒在地）（扭曲地向前爬）】
“……”
陈音佳表情一言难尽。
“看班群了吗？”
她对面，结完账的姜楷枫笑着坐下，也在低头看手机。
“还没。”陈音佳打开私人微信，“怎么了？”
不用姜楷枫说，她已经看到了班群里不断刷新的消息。
【苟富贵勿相忘啊陈老师】
【我靠，我也是算是大佬的高中同学了，有个上热搜的同学，我能炫耀一年】
叹了口气，陈音佳将手机收起来。
这声叹气把姜楷枫的注意从手机里拉出来，抬头，看见她有点郁闷的神情，他挑了下眉，也收起手机。
“聊聊？”他问。
陈音佳看了他一眼，也不是不愿意讲，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说，犹豫了一会。
她说：“先出去吧，边走边讲。”
门外依然是夜冷风寒。
他们往另外一边人少的地方走，周围安静下来，姜楷枫觉得热，外套都没拉上，步子迈得比乌龟还慢，倒是刚好跟陈音佳同步。
陈音佳依然把自己过的很严实，跟他走了好一会，才开口说。
“我今天碰见鬼刀了。你知道鬼刀的吧？”
“知道。”
在他们的中学时代，漫画是中学生最常见的消遣娱乐，很少有同龄人不知道《白界》和鬼刀。
“鬼刀老师……就是，遇到了一些困难。”陈音佳不知道怎么说，含糊着带过去。
姜楷枫知道一点：“你说解约的事？”
“差不多。”
两侧店家的灯都亮着，有饭店，也有书店文具店，以前这些店门口都有摊子，上面会摆着新出的漫画单行本或者杂志。
陈音佳道：“我们这些人是看着他们作品长大的，我对他们其实有点滤镜。”
“我可能有点神化他们了。因为我开始发现，那些前辈现在都慢慢，怎么说呢，就是黯淡了。”
姜楷枫听着：“嗯。”
不是离开了，就是人还在，但就这么黯淡了。
“我不是说他们能力不行，他们现在肯定还是很厉害。但就是，慢慢被人遗忘了。”
“曾经封神的作品还会被歌颂，但创作者却因为各种原因不能再次造神，所以他们就这么被人遗忘了。”
这段话说得很诗意，姜楷枫偏头看她。
他的角度只能看见女孩子帽子上的毛球，然后是她垂下来的眼睫，剩下半张脸都藏在围巾里，整个人都透着失落的气息。
打个比方的话，就像是一直追寻宝藏的人，快要找到的时候发现宝藏跟最初知道的样子不同，于是就失了方向。
“你怕自己也会这样？”姜楷枫问。
陈音佳摇头：“我只是在想，跟他们比起来，我好像不配得到这么多的关注。”
“不是妄自菲薄，我就是觉得，他们比我更应该得到赞美，不管是专业技能，还是阅历经验，他们都比我强。”
这次姜楷枫听懂了。
听懂之后却突然有种强烈的冲动，想看着她的眼睛，想更了解她一点。
他好像还没有认真看过陈音佳，或许也从来没有认真了解过她。
在姜楷枫眼里，陈音佳很会骗人，特别坚持，讨厌哭，还有点胜负欲。
非要说个印象的话，她其实是个有点傲气的姑娘，所以他以前才从没想过她会喜欢他。但他现在觉得，可能不是这样。
他突然很想知道，她当初到底，为什么喜欢他？
姜楷枫脚步顿了顿。
陈音佳敏锐地察觉，误会了他的举动：“不用安慰我。虽然有点担心我一路走得太顺利，但是现在担心也改变不了什么，所以只是有点活动感想而已，就是说说。”
这话把他本来的想法全弄没了，姜楷枫有点无奈。
“我本来也没想安慰你。”
他笑道：“放心，一般来说，我不太会安慰人。”
“噢。”陈音佳停了会，也笑出声，“谢谢啊。”
“不客气。”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好几家网吧招牌出现在道路尽头，彩色灯牌将这片地方照得有点混乱，不远处零零散散的人影也变得模糊。
陈音佳想努力辨认一下，找到当初跟他们一起玩dota2的那家，半天寻找无果。
姜楷枫抬手看了下表。
“走吗？快十一点了。看老师是不行了，下次吧。”
陈音佳点点头，正要跟他往回走，却被一声怒吼牵住了脚步。
“我供你读书是让你来网吧玩的吗！你自己看看现在几点了！？你不回家不在宿舍，是要一辈子住这里？”
声音有点过分熟悉了。
她回头，远远看过去。
“怎么了？”姜楷枫跟着停下。
陈音佳指了指远处网吧招牌下的人影，面色古怪。
“陈因年，跟他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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