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三月三日初,絮扑窗纱燕拂檐。一边的黑漆架子上,小翠一大早地便吱吱啼开。

    清霜从廊厅外面摘了花进来,绕过屏风,李青溦早早就起来了。正散发坐在妆镜前梳妆。

    清霜把花插到竹篾下的花瓶中,笑嘻嘻道:“刚从北苑那边过来,听那里当值的姐妹说二姑娘今日披金戴银整个人灿灿生辉,打扮的可隆重呢,不知道姑娘要如何打扮?”

    李青溦轻笑一声,看了眼外面的春光,“春光明媚,如何要与春光争艳?素净一些便好了。”

    给她通发的赵嬷嬷含笑应下:“咱们姑娘自然怎样都好看。”

    李青溦平日里虽是讲究,但对于穿戴也只是不失仪便罢了,向来不喜过分奢侈妆饰的。而且寒园去的多是命妇宗亲,自然不抢风头为佳。

    她选了件绣折枝玉兰品月色素缎褙子。素发如云,只梳成简单的圆髻,再搭一套碧玉棱花的头面,耳上是两枚小小的垂珠蓝玉耳坠。

    等收拾完,李青溦想了想,又吩咐绮晴从妆奁里取出了一对儿缠丝紫金雕水仙花的镯子。

    这镯子是她十三岁生辰的时候,定荣公府的夫人特意叫人打了送到并州的。这么些年她戴得仔细,看着还簇新。

    车声辘辘,出了京城停在寒园西门,便有小厮仆妇过来拴了马。众多贵女才俊由一旁候着的丫鬟带着过径穿桥往。

    远处是长林堆碧,曲水闲鹤。

    内宴先是茶宴后是正宴,宴后便可自由行止。

    茶宴设在院厅明月堂,是男女分宴。院中绿树掩映,院墙堆红满架,有高梧古石。

    李青溦进去的时候,里面已有三五女眷。

    李青溦依稀记得小的时候,她娘亲清平县主与张氏约,她跟着来过几遭。其中细节也有几分记不清了。

    绮晴是第一次来,跟在她后面赞叹:“寒园有天下第一园的名号,果真是名不虚传,只在外面走几圈便让人心旷神怡呢。”

    李青溦笑着应一声,身后突有人哼笑搭腔道:“自然,这可是圣上亲赐的园林,岂是你们这种外地来的土包子能够见识的?”

    李青溦回眼,瞧见是柳茵茵。她身后,小周氏带着李毓秀同一个中年贵妇站在一起,应当是柳顾氏。

    说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几人今日打扮具是高髻云鬓,绫罗遍体,珠翠满头。

    柳茵茵上次因那玉插之事被她爹爹好一通责骂,还被禁了足。还是她娘亲拿出内宴之事,又搬出舅舅定荣公,她爹爹才放行让她今日出来。

    她受了好大的委屈,此刻见了李青溦自然是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

    冷哼一声,半抱住身边高髻贵妇的臂,哼道:“娘亲,就是她上次叫女儿出了好大的糗。”

    顾氏一双眼垂下打量李青溦,勾着唇冲小周氏道:“这便是你家大姑娘?穿得倒是有几分素净,也难怪会因几十两的东西便大呼小叫咄咄逼人的。”

    小周氏呵呵一笑,挑眉看李青溦一眼,摆出一副慈母的模样递台阶:“那日的事,我也听我家秀秀说了,确是大姑娘做的不对,妾代她向柳姑娘道歉,柳二姑娘大人有打量,万望不要介意才是。”

    小周氏心里其实巴不得李青溦当众掉脸子,但她清楚李青溦并不是那般好对付的人。再说下去,难保柳氏也讨不上什么好处。柳氏虽是定荣公府的一个庶女,夫君却是户部尚书。小周氏手里的生意还需多仰仗柳家,自然是巴着紧着。

    柳茵茵哼笑一声:“哼,听闻并州地处北关,是穷乡僻壤。穷乡恶水出刁民,难免养出你家大姑娘这样的人。”

    李青溦兴致本不错,本懒怠搭理。又远远地瞧见裴江月招呼她过去,正走了几步听见这诋毁之话倒是停下脚步。回身笑看柳茵茵一眼。

    她分明笑着,一双泛着波纹的杏眼却黑沉沉的。

    柳茵茵被她的眼神吓了一跳,微微向后退一步才想起自己娘亲在身后,又哼地一声仰起头来:“你要如何?”

    李青溦摇头,看向一旁的柳氏:“柳夫人,我一直觉着一个人不聪明是没什么的,只要脑子不要进水便好了。您觉着呢?”

    柳氏手里的团扇猛地一顿,眯眼看她:“你说什么?”

    李青溦轻笑:“柳姑娘说出刚才那些时,是不是忘记了当今皇后娘娘同样出身并州。”她盯住她,一字一顿道:“穷乡恶水出刁民。呵呵,柳姑娘敢对皇后娘娘不敬?”

    柳茵茵瞪大眼睛后退几步,扬声道:“我如何有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才是那个出身穷乡僻壤的刁民,大娘娘虽是并州人,可与你自然不同!”

    柳氏才反应过来柳茵茵说错了话,这事可大可小。万不能叫人添油加醋地说到皇后娘娘面前,忙喝柳茵茵一声:“闭嘴!”

    身边贵女三五成群地看过来,柳氏忙呵呵轻笑:“童言无忌,童言无忌罢了。”

    “都及笄了还童言?”

    一道清丽的声音呛了一句。是裴江月。她久等李青溦不至,自己寻过来,挽住李青溦的胳膊,远远地白柳茵茵一眼。拉着李青溦往自己熟识的贵女堆里了。

    内宴未开,远处的高亭上站了两遛宫女内侍。

    里头,张氏同张皇后姊妹二人执手坐在一起说话。

    张氏着一身淡青滚边白底印花对襟褙子,头钗环也素净。一边的张皇后身着明黄缠枝牡丹丹凤朝阳朝服,头上绾一枝金龙展翅六面镶玉嵌七宝明金步摇和素花冠。

    这样的打扮,在四品五品命妇身上都有些太简单了些。

    但张皇后不喜繁重,更何况近几月京中多有灾情,她作为皇后自要以身作则。

    暖风阵阵,张氏呵呵笑道:“前几日妹妹听说,太子殿下奉命疏防西堤,省了几百万两的银钱,被官家夸了呢!”

    “星榆啊。”张皇后叹口气,“总也是闲不下的一个人。从西堤回来了才几日又上了折子,自请与屯田司去南郊落实诸司官署公田的配给。瞧瞧他这样子,哪里像是个东宫,活脱脱是个住在工部的驻工。我这个做娘的想多见见他也难。今日寒园内宴,我是着人好说歹说地才将他游说了过来。”

    张氏忙宽慰道:“太子殿下乃古之君子,储光似玉,慎行不骄行不知劳。此乃社稷之福。”

    “咱们姊妹便不要说这些虚头巴脑的了。”张皇后摇摇头:“国事自是忙不完的。我是想着他能先成家后立业。可星榆那个人你是知道的,看着是温润如玉的,偏偏是块冷玉。对什么都淡淡的偏又是个有主意的。这么大的人了,对成亲之事是毫不热络。大皇子也只比他大四岁,如今儿子都五岁了。”

    大皇子乃是宫中刘贵妃所出。当今住太子府时,他便是庶长子,如今长到这么大早就到了外放封地的日子。只因官家宠他,如今仍在府中编撰书册,好端端地做着信王,素日里能出入皇城。

    而且前不久,官家还亲至信王府,按等级赏赐了信王府众官属。当时太子殿下从西郊回京上奏在西郊开施药院,却被官家给挡了回去。

    外头当然也有闲话。说是官家宠信信王,有易储之心…但都是外面平头百姓茶余饭后之言。

    张氏怕引火烧身可不敢置喙这些,也怕说得多了触及她姊姊的伤心事,忙移开话题道:“太子殿下神姿明颖,温敦恭敏,哪里寻不得端庄贤淑的太子妃入主春宫。说起来,倒是我家那个祸根孽胎更令人发愁呢。年至弱冠却仍放浪诗酒,文不成武不就的,也不知是何等女子才能看上他。”

    张皇后笑开:“也是,易之也到了定亲的岁数了,他性子是跳脱了些,可要好好寻个人家唆管一番。”

    张氏轻笑一声:“这次就是想叫姊姊掌掌眼呢,姊姊自然眼光独到。”

    张皇后笑言:“看起来你是有人选,是哪户的人家?”

    张氏用轻罗菱扇覆面,笑道:“说起来姐姐也认识,姐姐可还记得平西王府的清平县主?妹妹看上的便是她家的嫡女。说起来也好几年未见过了,待会儿茶宴开了妹妹亲自指给您瞧瞧。”

    张皇后点点头:“那清平县主同你乃是闺中密友,你属意她的女儿自也没什么。只是她那爹爹忠毅伯听说可是个庸的……”

    张氏板了一张脸,轻声一哼:“何止是庸的,简直就是个瞎了眼的。当时穗穗嫁给他,真真是八角掉进了尿坑里。”

    张皇后摇头轻笑:“你啊你,这么大岁数了说的又是什么话?肯定是跟着易之那孩子学的。”

    张氏被姊姊笑话,脸上也有有分热。她知道刚才张皇后说起忠毅伯的意思。轻声忒了一声又笑着:“姐姐可放心着,那李家的大姑娘定和她那爹爹截然不同。”

    “好,这便去瞧瞧这李家的大姑娘,究竟是哪点好,可了你的心。”张皇后轻声笑。

    明月堂茶鼓已击,众贵女分席坐好。都是一矮几一家。宗亲皇族者在前,按品级依次。

    李青溦同小周氏坐在一起。按她们李家的门第,自是在宴尾。

    小周氏叉手坐下。

    今日是她母女二人头一次出席这样的场合。想着要艳压群芳,她特意给李毓秀选了套红白镶边金线牡丹菊花纹样缎面裙,上搭同色的衣衫。头上也是高髻云鬓,簪钗耀眼奢华。

    她回身瞧一眼李青溦,见她穿的素雅,心头哼笑,她穿成这样如何不被衬地跟个丫头似的灰头土脸。

    李青溦看见她瞧过来,挑眉回看。

    四目相对,小周氏眼见她软眉连娟,翦水秋瞳泛着波纹,一张润泽鲜亮的唇弯起来。不由愣住片刻,又转眼瞧李毓秀,如何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怎就能像个乍富的土财主一般呢?

    小周氏脸色微变。

    便听见茶鼓又击,两道娴雅的身影在众宫女的簇拥下款款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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