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乐即将不耐烦时,陆子陌终于开了口:“你不想见我吗?”

    “……怎么会。”

    陆子陌目色沉冷,看着她薄绢下低垂的脸:“那前几日为何不见我?”

    前几日?长乐飞速回忆,终于想起她刚重生没几天,他似乎是去昭阳宫找过她。

    “那时我伤了额头,难看的很。”她轻叹了一声,语气低沉落寞了下来。

    她不禁想到上一世毁容可怖的模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陆子陌脸色稍霁:“那你为何不摘下帷帽?”

    长乐愣了一下,这才解下帷帽,两眼弯弯笑得有几分俏皮:“我给忘了。”

    陆子陌在她的笑中怔了下神,审视着她的额角一会,依旧是那样雪白无暇,已经毫无痕迹了。

    车厢里又静了下来,长乐像是故意要冷着他一般,不像以前那般拼命找话题和他说话,陆子陌心气高傲,习惯了长乐巧笑倩兮语笑嫣然的模样,这样静静的她,让他很不适,他去怀中不知掏什么,那枚平安符从怀中掉了出来。

    正是安乐送的那一枚。

    他看着长乐低头盯了一会,才慢条斯理地捡起来,拍了拍上头沾染的灰尘,重新放入袖中,气定神闲。

    长乐抬眼看着他好整以暇的模样,心中冷笑,这样矫情又自负,怎么从前她愣是看成内敛含蓄呢?却也有可能,当你看一个人不顺眼时,他做什么都是负面的印象。

    她认真想了一圈,总结出:是她瞎了眼。

    长乐微微一笑,撇过脸,透过纱窗去看外头的街道,陆子陌眼底骤冷,眉宇紧拧。

    这个平安符是一模一样的两枚,一枚在长乐那,陆子陌自然知道,她不可能不知晓,他随身携带着,她却这样视若无睹,那日撞见他和安乐,时至今日,她也没有任何质问,虽然他并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可今日他却无端生了烦躁。

    是因为萧檀吗?所以她对他这样冷漠,才如此不在意。

    “你与萧檀怎会在一起?”沉寂一阵后,陆子陌终于问出口。

    长乐回过头,天真的美眸直直地瞧着他,此时心底陡然升起的快意舒畅,让她明白,恨怎能消逝,必得一一讨回来加注痛苦还回去,才痛快!

    尤其在看着他明明在意,却还要做出一副不在意随口问问的模样,长乐眼中的笑意更浓:“偶然遇见的,我饿了,所以他带我吃些东西。”

    平京城谁人不知,萧檀对谁都不曾真正放在眼里,你能感受到他有礼的同时却更能感到他的冷漠疏离,偏偏别人还挑不出错处,对姑娘家更是避而远之,以致安乐至今都和这个亲表哥并不相熟,更遑论长乐这个半个表妹。

    “别和他走的太近,他那样的人,我们不该招惹,有些事,你不明白。”他说的坦然,只是提醒,不夹私情,他是这样以为的。

    “何事?”

    陆子陌坐到了她的身边,拂过她颊边被吹乱的发丝,轻叹:“你不必知道。”

    看着他温柔浅笑的模样,是她深爱着他时,他一贯的模样,从前每每想起,她都甜蜜如糖,可现下只剩苦涩了。

    她思绪飘远,想起初见陆子陌时,才十二岁,那年的菱角长得极好,长乐记得萧善烟爱吃菱角,就带着欢欢去荷塘,偏生欢欢不争气怕水,她们划舟下一趟水,也只能捞一点。

    等到她们第三次上岸休息时,却来了几个内侍,恭敬无比地向长乐行了礼:“公主,这种事怎能让您亲自来呢,是咱家的罪过,请公主歇着,由咱家来吧。”

    说着,在长乐还惊讶中,四五个内侍已经划舟下水,欢欢可乐坏了,长乐却奇怪,她本不愿麻烦别人,怕景娟青抓住话柄又寒碜她一顿,这片荷塘又僻静,这件事他们又怎么知道呢?

    她正想着,湖面一阵风吹来,她揉了下眼睛,再睁眼时,陆子陌已经款款而来,芝兰玉树,温柔的笑意震了长乐心头。

    “这种事,不该你亲自动手。”

    “我是令信公府的陆子陌,长乐公主。”

    长乐呆呆地,看着十七岁的少年郎,心旌摇荡。

    这样一段明目张胆的庇护在长乐来说是珍贵的回忆,在她明着受宠暗地里受尽委屈的处境中,无疑是一道霞光,照亮了心底。

    所以,她不明白,在她那样受尽诬陷,受尽屈辱时,他怎么能,袖手旁观。

    “在想什么?”陆子陌在耳畔轻声询问,拉回了长乐的思绪。

    长乐垂眸,心情复杂:“想起我们初次见面时。”

    陆子陌目色微沉,很快趋于平静,淡淡一笑,握着她的手道:“往日不可追,绛儿,我们该想的是未来。”

    长乐凝注着他,他现在看着她的目光中还是真诚的,不似半月后他的无情。

    如此一来,再瞧着他的深情,听着他说的情话,长乐只觉得虚伪,她低头掩下了不适。

    未来吗?他们之间的未来只有无穷尽的折磨,不过是,她折磨他了。

    曾经倾心相爱的人,如今也是倦怠厌恶了,和陆子陌在一起让长乐感到疲累,应付的疲累,可以她的身份地位处境,没有资格和他们任何一人撕破脸,至少现在还不行。

    回到昭阳宫时,她只想早早沐浴歇着了,走到院子里时,以往那些能偷懒绝不干活的宫婢竟然有模有样的在打扫庭院,只是见到她时行的礼有些恹恹的。

    欢欢看着身后干活的宫婢,不可思议的脖子都快拧了,寝殿里传来金荞冷漠却正义的话:“护不住公主,便是我们做宫婢的失职!”

    “想不到你倒是忠心,可再忠心又如何,在这昭阳宫,我总是压你一头。”是弘凌不屑的声音。

    长乐眼底骤冷,就听金荞不卑不亢:“你职位再高,不能忠心护主,尽力为主,就只不过是仗势欺人的小人!”

    长乐嘴角扬了一抹笑意,在她们闹开之前,步入了屋里,讶异道:“你们都在屋里做什么呢?”

    弘凌先是一愣,忙是迎了上去,扶长乐坐下:“公主出去一天了,可累了,先喝口水吧,方才景嬷嬷来过了,瞧着公主梳妆台上的青碧浮云簪很是好看,便借着去了。”

    说是“借”,不过就是直接拿走罢了。

    长乐从小养在萧善烟身边,受到宠爱,虽不能肆意妄为,却也能无忧无虑,可偏偏景娟青私下总是说些轻蔑贬低她的话,她的东西,但凡景娟青瞧得上眼的,不用支会一声,就随意拿走的,那时候她还小,想着景娟青是萧善烟的乳娘,萧善烟抚养她已经承受着很大压力了,她不该去告状,就都默默忍了下来。

    喝了口水,压下心头的怒意,长乐抬眼含笑:“我当是什么事呢,嬷嬷素日喜欢什么,都是直接拿的,不用特意和我说。”

    弘凌笑意更浓了,金荞冷着脸欲言又止,最终垂了眸,低声行了告退礼。

    等到屋里只剩欢欢时,她才朝着宫门方向啐了一口:“肯定又是拿去给她女儿锦华了!一个宫婢,用着公主的东西,怕是想要飞上枝头做凤凰哩!”

    有贪念才会犯错,从前长乐不懂这个理,但现在懂了,既然懂了,便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不急。

    流云坐在马车上探着脖子往承天门里看,是下朝的时间了,萧檀正被几位大臣簇拥着走来,那几位都是有头有脸的大臣,岁月的沉淀,权利的加持,本该是威武不凡的,可走在萧檀身边,气势就好像消了大半。

    庆国公呵呵笑着:“等侯爷从雁荡山剿匪回京,还请过府一叙。”

    流云听到这一句,瞧着这庆国公的神色,心里门清这庆国公打的什么主意。

    萧檀颔首示意,等所有人都走了,流云才问:“公子何时出发雁荡山?”

    萧檀坐进暖炉熏香的马车,解了斗篷,闭目养神,没有理会流云的问题,流云也不急,安静坐在一旁等着他的吩咐。

    马车徐徐而行,安静了一阵,萧檀清冽开口:“雁荡山附近城镇,可有什么稀罕特有的物什?”

    “嗯?”流云讶异地看向萧檀,见他仍旧闭目,丰神俊逸的脸上一派清冷自若,虽然觉得他问得奇怪,也没多想,“大概有,一般都有,得到了当地才能知道。”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流云又道:“听说此行雁荡山,本是派陆世子去的。”

    “嗯。”

    流云眉间染了一丝疑虑,但见萧檀不欲多言,也就没再继续,只打趣道:“想来是这平京城有他的牵绊,世子爷早早便进了宫,风过我听了一耳,说是直接去昭阳宫,也不知这中间绕着什么弯子。”

    他正揣测了一番,抬头间,萧檀不知何时睁了眼,墨黑的眼眸沉静无波,流云心里一顿,正色道:“公子,可是有什么不妥?”

    萧檀面无表情,复有闭上了眼,未再有言语。

    流云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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