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初阳起。
众人们看见了被五花大绑吊在大树上, 满脸鼻青脸肿的桥西员外公子。
而布衣铺的秋婶子,则因为在外做官的儿子被查出贪赃受贿的事,被贬官回来。秋婶子忙着给失意的儿子筹买宅府, 盘算着要卖掉铺子, 这可让苏水镇上其他的衣铺布铺的老板们高兴坏了。
而桥西员外把儿子受打受罪的事, 全累在了秋婶子身上。为了这些琐事,秋婶子急得一嘴燎泡。
邻人看着热闹,跑来和汪娘透露。“该,早得治治这个秋婶子的威风, 日日凭着在外做官的儿子,在我们这作威作福的……报应这是。”
汪娘却没什么反应。客气地应付了下邻人, 带着大舜回了铺子里。
院里的人都走空了。
而苏水镇总归也是冷清了下来。
云州城。
山多而高削,常年笼罩着朦朦胧胧的薄雾, 只有当正午烈阳乍起, 那薄雾才会消散了去。
姜译苏早在从苏水镇出发前, 就给家里传了家书。
这些日子赶路的路程,家书大概也已经送到了家里了。
远远看着云州城大气的三字挂在巍峨的城门上,铁木兴奋地差点叫出声来。
他和主子离开云州已经十几年, 这是第一次归乡,还是带着小姐和小少爷,铁木心里感慨又激动, 忍不住热泪盈眶。
“铁木哥哥,你怎么哭了?”
安安坐在铁木怀里,抬起一张小脸,疑惑。
铁木:“小少爷, 老奴呜呜老奴这是高兴……”
安安歪了下头, 揪着铁木的衣服爬起来, “铁木哥哥,给你呼呼,娘亲说呼呼就不疼了……”
安安站起,小胖胳膊一手揪着人的衣服,一手去捂人的眼睛。
以为是人眼睛疼,才会哭。
“小少爷!”铁木感动,把胖胖崽崽抱紧在怀。
旁边的姜译苏扫了一眼。
正好和安安的圆眼对视上,“大舅舅也要呼呼吗?”
姜译苏嗤一声,撇开眼,“哼,怎么可能。”
但不感慨是不可能的,姜译苏长吁出一口沉气。
他终于回来了,当初发誓要找到妹妹才回家,终于,终于做到了。
马车驶进城内。
繁华的街,热热闹闹的声响,一贯入耳。
好些百姓驻足,瞅望了几眼,又继续干自己的事情。
姜府。
管家得了城门口的禀报,早就通知了老爷夫人,三人连带着一府的下人们,心头皆是期待和激动。
管家陪着老爷夫人等在门外。
而下人们则继续在府中各司其职。
马车停下了。
管事眼泪已经流下:“大少爷!是大少爷!”
姜译苏飞快地跳下了马车。“爹,娘!”
“愚伯!”姜译苏一一喊。
“大少爷,您长大了!长大了。”管事愚伯擦了擦眼角,而后按下激动的心情,让行给后头的老爷夫人。
身材魁梧,肃目长须的中年男子,身旁是坐在轮椅上,面容苍白,却难掩貌美清姿的女子。
此刻眼中已经含了泪,深深望着姜译苏。
十二年的光载。
姜译苏也忍不住红了眼。“娘……”
中年男子开口,严厉如古钟,训斥:“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随随便便掉眼泪!”
姜母手拉了下中年男子的衣角。
中年男子蔫了下,立马将后头的训斥噎回肚子。
姜译苏问候了爹娘后,目光转向了后头的马车。
姜父姜母的目光,一直都不离马车。
铁木擦了擦眼,轻轻掀开车帘子。
翠秀先下了马车。
怀里抱着个三岁大的小孩。
小孩乌黑又圆溜溜的眼好奇瞧着外头。
姜父姜母在看到小孩的面孔时,呼吸都是轻一窒。
铁木还没放下车帘。
片刻。
一双皎白纤长的手,扶在了车厢框上,而后一身影玲珑纤瘦的女子,走了下来。
芙蓉面,蹙眉杏腮,微挑的眼眸,雪色的肌肤,抬眼之间,恍若拨云散月一般,令人眼前一明。
姜父姜母怔住。
姜母拉着姜父的一只手,紧攥住,颤抖着。
那面容如年轻时的姜母,只是比起姜母的体弱,多了一份坚韧和秀气。
姜译苏抬手去扶。
桑枝浅浅笑着道谢,借力下了马车。
目光望到了前面的两人,桑枝眼也是一愣。
她的目光从那魁梧高大,一身深色长衫外袍袖的中年男子身上,移到那轮椅上,青竹衣裳,面容苍白,月眼通红的女子身上。
那是比画像,更为猛烈的冲击。
生力,温和,慈爱。
画像上淡淡的观感,如今,却似能溢出来一般,通过那双柔和的,望着她的慈爱的眼。
轮椅上的女子泪流不止,缓缓,缓缓地伸出了手。轻唤:“念念。念念……”
桑枝的眼泪便掉了下来。
桑枝往前走了几步,忽地,轻扑到了女子的怀里。
泣不成声。
愚伯拿着帕子使劲捂住眼角,呜咽不止。
铁木哼哧哼哧在后,鼻涕眼泪止个不停。
姜兼行闭眼,最后扭过头,装作若无其事地抹了把湿润的眼。
回头。
儿子老神在在地盯着自己。
姜兼行:“……”
姜母和桑枝还在抱哭。
姜兼行目光落到了姜译苏随行丫鬟抱着的小不点身上。
那双乌黑的眼,不怕生也不怕人,甚至刚才还呜呜地望着念念的方向,察觉到他的视线后,挂着泪珠的眼,眨动着,便转同他对视。
姜兼行是个粗人,练兵打仗多年,嗓门比天高,脸比阎王黑,谁叫了都怕。
别说小孩儿,连下属,都不敢和他正面相视。
如今看到这么个小孩,比起相似念念,更相似的竟然是姜译苏小时候。不过儿子小时候可爱哭了,还怕他怕得要死,一点都不像这个小不点,胆儿可真大。
姜译苏也看见了老爹的视线。
这会见他盯着安安,解释:“是念念的孩子,你小心着点,别吓坏了。”
姜兼行哼了一声。最后还是耐不住伸手,“念念的孩子,就是我外孙,那我得抱抱看。”
愚伯还在担心老爷会不会吓着小少爷。
翠秀将安安往姜兼行的方向一递。
小孩已经自动伸手落入姜兼行的怀里,甚至好奇地抬手揪了揪人的黑胡须。
姜兼行虎着脸。
安安又揪了下胡子,而后咧开嘴笑起。
姜兼行:“哈哈哈哈哈,好,不愧是我孙子!”
姜译苏:“……”
姜家这些年一直在寻找丢失的女儿。
姜母以前不信佛,而丢失了念念后,她开始信佛了。只要能让她找到女儿,一辈子吃斋念佛,她都愿意。
也有存着希望又破灭的情况。在这十九年里,时常都在发生。
让姜母不止一次地怀疑,是否是她不够诚心,还是世上本无佛,佛看不到自己的悔恨,看不到自己日夜泣哭的思念,才不肯帮她一把。
当一眼见到桑枝时,姜母知道,佛祖帮她了。
她的念念,终于,找到了。
母女俩相认,皆都哭红了眼。
桑枝并不抱希望,只是为了给姜译苏一个交代。但那像是与生具来的亲切感,牵引着她。
她看着眼前的女子,只觉得亲切又温暖。
姜母有一肚子的话想同女儿说,但,怕女儿舟车劳顿太累了,于是便让人先去休息沐浴。
一旁的丫鬟也跟着哭湿了一条手帕。“小姐和夫人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太像了,上天有眼,终于把我们小姐给送回来了……”
姜母哭得也乏,但此刻心里更多的是慰藉和幸福。
“老爷呢?”
丫鬟:“老爷在和小少爷玩呢。”
“小少爷?”姜母刚才一直只顾着自己的女儿,并未多注意旁人。
丫鬟:“是小姐带来的孩子。”丫鬟面犹豫了一下,“少爷说是小姐的孩子。但没说爹是谁……”
丫鬟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念念有孩子,又落得此番周折,定是遭了抛弃。
姜母心头又一阵悲凉。
丫鬟:“夫人莫哭。小少爷生得伶俐,还不怕老爷呢,夫人不见见吗?”
怎么说,也是念念的孩子。
译苏因为寻找妹妹的事,一直未曾娶妻,府中也无其他小孩,而她身子因逃难落了病根,也不能再有孩子。只有偶尔外家的亲戚小孩会来玩耍做客而已。
姜母:“那就带我去看看吧。”
安安已经能和姜兼行玩得熟稔。
愚伯在一旁看着,乐呵呵地笑。
看见了轮椅过来的姜母。
姜兼行憨憨的表情来不及收回,安安已经迫不及待要下去。
姜兼行看着夫人轻笑,摸了摸鼻子,把小不点放下。
“娘亲!”安安奔到姜母的膝盖处,才发现不是娘亲,一双乌黑大眼,又好奇又委屈,一边生起泪花,一边忍不住问。“你是谁?”
姜母看着这么一个软团子,心里也软得一塌糊涂。伸了手,把团子抱到了腿上。轻点了点人的鼻子。
“我是你娘亲的娘亲。”姜母笑,“你要喊我什么?”
安安歪了下头,“外祖母?”
愚伯惊讶:“小小少爷可真聪明!”
铁木哼哼:“小少爷以前在学堂那可是夫子赞不绝口的,你随便抽一古诗论语,小少爷都会背的!可了不起了呢!”
铁木在苏水镇时就经常接小少爷下学堂。平时向那些镇上百姓炫耀的,现在一套一套立马就能说出来。
姜母也有些讶异,闻言笑容更深。“好,好……乖孩子,真乖。”
姜兼行凑了过来,走了几圈,蹲下,忍不住抬手也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我?我呢?我是谁?外祖父……”
安安好奇地瞅了眼姜兼行,咯吱咯吱笑,然后埋入姜母的怀抱。“外祖母,外祖母!”地叫,却没叫姜兼行。
姜兼行:“……”
桑枝换了衣裳后到大堂。
看见的便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景象。
翠秀跟在一边,也忍不住弯唇笑。
“娘亲!”安安看见人,立马跑了过来,伸开了胖胖短短的胳膊。
桑枝将儿子抱起。
儿子紧紧抱着人好一会儿。又悄悄说,“娘亲,安安发现娘亲的娘亲了。”
安安悄咪咪地说。
桑枝忍不住莞尔。“是吗,安安真厉害。”
安安抱着娘亲的脖子,笑得更开心。
姜兼行手扶着夫人的肩,也难得露出了和蔼的笑来。
尽管在那张凶煞的脸上,看起来有丝丝诡异和不和谐。
但却另人倍感温暖。
姜府上下,皆对桑枝十分敬重和和蔼。
没有人质疑,也没有人怠慢。
桑枝也很喜欢府里的人。
但她还是依旧在外面找房子。
姜父和姜母听到了姜译苏提起,又惊又难过。姜母甚至以为是不是府中让念念感到不愉快了。
姜译苏看着担忧的爹娘,立马又解释了一番。说要给念念一段适应的时间,而念念很厉害,会的东西也很多,能够养活自己。
且念念也答应他了,会每日都来姜府的。只是要住在外面就是。
姜父姜母才稍微放下心里,起码,是在他们眼前。
他们不敢奢求太多,知道念念平安,且还愿意在他们身边。已经足够了。
说服了爹娘。
姜译苏也开始帮妹妹物色房子。
他存了点心眼,故意向念念推荐了姜家地段的铺子和房子。因为知道念念要做生意,这个地段周围基本都是姜家的人,就不怕有人敢在云州城欺负妹妹了。
桑枝不懂,但她信任姜译苏。
于是,交了定钱后,就和安安和翠秀三人搬了进去。
姜译苏将收下的定钱买了家具和礼物,当做迁乔之礼。
云州城不算多大,云州上下很快就听闻了姜郡尉找到了丢失已久的闺女。只不过姜府藏得紧,百姓们到现在也不知道郡尉的千金生得何种模样。
而同时。
云州最繁华的地带,新开张了一间胭脂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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