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生活完全是自理,学校在镇上,一周住上五天,周五傍晚回家,周日晚上再返校。何冬炎将被褥铺盖、生活用品一并带着,就去报道了。

    入了学才发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在这所高中里,学习成绩好的一抓一大把,何冬炎在其中,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个。

    这个时候,山村和县城已经逐渐拉开差距。除了会读书,班里更有多才多艺的。有会唱歌的、跳舞的、演小品的,家里条件好些的,还会拉乐器,在表演节目时赢得满堂喝彩。

    而何冬炎呢?在一个学期后,才被班主任挖掘出画板报的天赋。

    相比之下,只会埋头看书的何冬炎,就像个局外人,在他们之间显得格格不入。即使离开了岱山,他也依然闻见自己身上腥臭的泥土味,和他们的日子是不同的。

    第一次,他感觉到自卑的滋味。

    单是应对吃饭问题,何冬炎就感觉很辛苦了。

    每到周日,要装两布书包的玉米饼子,三瓶子咸菜赶去学校。祝芳白也会给他定期的零花钱,但他全把钱省着买学习资料,余下的就攒着。

    玉米饼子在学校食堂加加热,一顿一顿接着吃,吃到星期四时,往往就长出白毛了。

    班里有父母是干部身份的学生,带着粮票去上学,到学校换成馒头饭票,吃上白面馒头。看得周围同学好生羡慕。一个班里四五十号人,也就几个人时不时地吃上次白面馒头。

    学校也有给学生提供的咸菜,青萝卜、胡萝卜腌制起来,再切成丝,往上淋点油,撒一点葱、姜沫,搅拌搅拌,一毛钱一份。

    再就是白菜用水煮熟了,加上点油和盐,五分钱一份。带点肉丝的,豆芽、芹菜、白菜丝之类的是两毛钱一份。何冬炎不舍得买,用炖罐装一些黄豆,撒一撮盐巴,也没有放油,放进食堂的蒸床,炖熟了就那样配饭吃。

    在何冬炎的班上,有一个女同学叫宋兰若,她父亲就是公社干部,家里条件比较好。

    上了高中,何冬炎的个子也显现出来,虽然略显清瘦,但五官俊俏,继承了何建国的书生气质,看起来就是那时候最流行的“根正苗红”的姿态,为人又腼腆老实,深受班里一众女孩子的喜爱,宋兰若就是其中之一。

    她经常给何冬炎送粮票和作业本之类的小物品,还给他写过几次小纸条。

    何冬炎已经是懂得男女有别的年龄,班里也有同学起哄着谁喜欢谁。何冬炎不搭理人家,也从不接收任何礼物。

    为了省钱,何冬炎拒绝了一切娱乐活动。一来二去的,拒绝多了,何冬炎就成了不合群的人,还落了个“铁公鸡”的外号。

    好在何冬炎学习十分刻苦,慢慢地把成绩提了上去,每个老师也都很喜欢他。

    相比之下,祝昔予的生活就过得优渥许多了,每天带的都是新鲜菜。何冬炎也是一个学期后才听说祝家姨妈跟了个有钱的男人,就住在镇上。祝昔予和姨妈现在都住在那男人家里。

    好几次,姨妈邀请何冬炎去她家里作客,何冬炎都找了借口婉拒。

    何冬炎在学校门口见过一次那个男人。

    当时正值放学时分,男人应该是来接祝昔予回家。

    他蓄着一小撮胡须,高高壮壮的,看人的时候却谦卑有礼的姿态,对着他这个小辈也会点头微笑,看起来颇有教养:“你就是冬炎吧。”

    没想到,他的声音也是好听的。

    何冬炎本不想与他有牵扯,可还是没忍住点点头,也许是他疯了,居然觉得这个男人竟然有几分好似他的父亲。

    “是个乖孩子啊。”

    没来由的夸赞,更是让何冬炎的内心升腾起莫名的情愫。

    同学们的目光都聚焦在男人身上,而站在男人对面与之交谈的何冬炎,也好似浑身都镀了一层光,有些久违的飘飘然了。

    在这片刻之间,他甚至在想,要是当时被姨妈抱走的孩子真是自己,那么他就不必每周一个人摸黑走那渗人的山路,更不必每天只能吃点发霉的咸菜。

    他想要什么学习资料、文具用品就能买,也能和同学们一起看看电影。

    他也不必为了父亲的病过得如此战战兢兢。

    人有时候不得自私一点吗?

    何冬炎想起自己那个一直没有下落的何夏热,也许他已经和何淳一样赚了许多钱,穿上最时髦的衣服。怎么也不见他往回捎点,只顾着自己吃喝享乐。

    即便这样,祝芳白还舍不得责怪这个孩子,不许旁人说他一句不是,整日里担心受怕,口口声声要忧心这个孩子吃不饱穿不暖。

    几天以后,何冬炎为自己的这些想法感到忏悔。

    何建国的病情突然间开始出现恶化,几次昏倒不省人事,气息奄奄,最后又在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赤脚医生来看过几次,摆摆手表示无力回天,何建国随时随地有可能走,让家里人做好思想准备。

    村里迷信的阿婆向祝芳白提议,可以弄门喜事热闹热闹,给何建国冲冲喜。

    “我可听说,有个村的,家里老母亲病重,老医生看遍都说没救,家里人就给大儿子找了个媳妇,办了个婚礼冲喜。结果那老母亲一下子病全都好了,很灵验的。”

    人在绝望的时候,比起面对现实,更愿意继续制造谎言。

    比如借助“喜气”,祛除那些不好的运气。

    祝芳白从前没有那么迷信,但几次见到何建国濒死的模样,慌了神,也丢了主意,那些话听进去了一半。

    家里确实许久都没有什么好事了。

    不管是不是为了冲喜,自己这个大女儿已经24岁,也老大不小了。只要不上学的青年,大多数十四五岁就定亲了。同龄的女孩子大多数都手里抱着一个娃娃,身后跟着一个孩子,做了孩子的母亲。稍晚一点儿的,也已经成家,跟着夫家打理家庭。

    先前家里来过不少说亲的,都被何春雨找了各式各样的借口搪塞出去,不是说自己年纪小,就是说不合拍,反正想尽办法挑着刺。

    因为何建国的病,也考虑到家里还需要劳动力,祝芳白也没逼得很紧,想着那就先留家里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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