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芳白的话还没有完,她不慌不忙地又补上一刀:“要不了几天,吴明诚就会走了。”

    何春雨感觉到自己浑身都在发抖,周围高低起伏的山好像正齐齐地朝着她逼近,要将她囫囵吞个干净。

    吴明诚要走?

    什么时候的事情?

    为什么她一点也没听说。

    祝芳白看着何春雨一脸讶然,就知道她还是不知道这件事。虽然自己说的这些话会让何春雨很痛苦,但也只有痛苦才能让她放下吴明诚。

    “你看,他连要走了都没有和你说过。要是他对你有一点点关心和在意……”

    “母亲,你别说了!”何春雨捂着耳朵,几分失魂落魄。

    祝芳白站了一会儿,嘴角抽动了一下,欲言又止,转头要走了。听到背后何春雨轻轻地声音,她说:“那你呢?你嫁给父亲,幸福吗?还是后悔?”

    祝芳白的脚步没停下,可她脸上分明是有些怔然。

    也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答案吧。

    何春雨看着祝芳白的背影变成了茫茫山林之中的一个黑点,整个人仿佛泄了气。

    没等何春雨先去求证,吴明诚破天荒地对她发起散步的邀请。

    秋收后田野里有些荒凉,银色的月光悬挂在高空,随着周遭两三颗孤孤零零的小星星。下午时分下了一场雷阵雨,整个山野洇得模糊。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隔了一米的距离。

    吴明诚走在前面,身后拉出细长的影子。他想起祝芳白前两天找到自己,恳求自己劝一劝何春雨的事。

    “明诚,这些年我们也很感谢你,一直给春雨她父亲带药,家里出事后,很多大小的活儿都是你在帮忙……你别看我家闺女好像很乖巧听话,其实她很执拗,是个认死理的。不管是一件事,还是一个人,只要是她认定了,就不会轻易放弃……”

    “一个姑娘家是禁不起年龄的。如果你无法保证给春雨幸福,那我希望你也别耽误她。”

    “你能不能帮我劝劝她。”

    让吴明诚意想不到的是,祝芳白居然“扑通”一声在自己面前跪了下来:“就算是婶子求你了,救救我们家……求你劝劝春雨……她是耽误不起的……”

    吴明诚左右为难,想了一夜。

    何家一家待自己不薄,祝婶子说得对,既然他给不了何春雨一个肯定的未来,就不应该耽误她。所以他今天是“奉命行事”。

    何春雨跟在后边,因为有点冷,她微微绷着肩,一步一步跟着,似乎在等一个人生的宣判。

    他往左,她也往左。他往右,她跨一大步往右。他走快,她也加快步伐。

    忽然,他停了脚步。

    何春雨始料未及,额头撞在吴明诚后背,感觉到软软的。

    垂在两边的手,蜷缩着松开,又蜷缩着,不知不觉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

    “春雨……”吴明诚往前跨了一大步,却没有转过身。

    “嗯?”

    “我听说你准备结婚了。”

    “都是我母亲做主的,我是一点儿……”也不喜欢那个人。

    “挺好的。”

    何春雨蓦地滞住,身影僵在大树的阴翳里,鼻尖一下酸胀起来。

    “你也该结婚了,再不结婚就是没人要的老姑娘了。”

    “为什么女人就一定要结婚?”何春雨反问,“那你呢?你不也没结婚?”

    “我家里边,也给我定了一门亲事,等我回去就把婚礼办了……”

    吴明诚的声音像是沁过冷雨,除了铺天盖地的冷意,何春雨什么都感觉不到。

    她注视着面前这个高大挺拔的背影,好像被越拉越远,远到她看不分明。

    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又一步。

    突然好像什么都不再期待了,密密长睫垂下,遮住晦暗的眼神,良久听到自己轻飘飘的声音:“祝贺你啊。”

    “也祝贺你。”

    吴明诚再回过头的时候,何春雨已经背过身了。

    “我忽然想起来家里还有衣服没洗,那我先回去了……”何春雨掩着湿漉惊慌的眼。

    她怕再待下去,自己就控制不住情绪。没等吴明诚回答,她匆匆忙忙迈出步子,等到走远了才伸手去抹脸上的液体。

    在何媒婆和祝芳白的张罗下,这桩婚事进行得很顺利,没多久就定了日子。当事人何春雨,倒像是个局外人,连自己要嫁的是个什么模样的人都没仔仔细细见过,只是被知会了结婚日子。

    过了几天,村子里传出一个惊人的消息:吴明诚要走了。

    其实在1975年,知青返城的事情逐渐生出了苗头。各地也有许多知青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天天翘首以盼,等着回家。

    一开始的时候,村里还没人相信,可渐渐传言多了起来,直到这一年过去,吴明诚都没什么动静。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不过是传言的时候,吴明诚正式地提出,准备回上海的事情。

    1978年的春天,国家放宽了下乡知青由于健康原因和家庭困难而返回城市的条件,明确规定独生子女可以回城。当时大部分家庭都是多子女,符合回城条件的知青不多。许多知青为了返城,想尽办法,通过招工、当兵、上大学、病退等。

    全国上千万知青像潮水般涌回城市。

    而吴明诚比较幸运,他正好是符合独生子女政策的,不需要绞尽脑汁想办法。家中父母早就企盼着他回去。

    祝芳白又听到隔了两个村的知青,为了能够回城,毅然跟农村的妻子恩断义绝,抛妻弃子,场面闹得很是难堪,还有一个姑娘直接就跳河自杀了。

    她庆幸自己的远见,避免了一场灾难。

    十里八乡的知青都陆陆续续返城了,脚步声震响了整个时代。

    村里张罗着要给吴明诚办一场热热闹闹的欢送会,又把吴明诚多挽留了一天。

    可是上海的家里忽然传来一封急信,信中写到母亲生病,但并未写明什么病情,字里行间都是催促着吴明诚马上回去。

    一看到这个消息,吴明诚和大队长说明情况,整理行囊,决定连夜上路,赶上最早的一列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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