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将至。
围桌而坐的四人神色各异, 贺贺与老刘面色青黑地凝视着桌上的木质材料,白日里经过他们手打磨的东西此刻他们却避如蛇蝎。
连阙与零一则是其中的例外,他们一个正在仔细观察着桌上的零件, 另一个则歪靠在座椅上垂目假寐。
“这些木头……真的是人骨吗?”
贺贺搓着手臂问道, 现在让她不安的可不只是这些木头,要知道她今天经常挠头, 头发上曾沾染过多少木屑。
况且, 如果这些都是人骨……那雕刻他们的木匠送来的热水又真的会是出于好心吗?
“呕……”
一旁的水池边传来小磊的干呕声,连阙平静地打量着面前散落的零件,揣在口袋中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张金属质感的卡牌。
那块破损的零件被放在与其他零件相隔不远的地方, 在他沉吟之时,一只手轻搭在那颗零件之上, 推着它没入那堆规范摆置的零件堆内。
贺贺与老刘不约而同倒吸了一口凉气:“你干什么, 那是……”
那人并未在意, 目光反而正落在身侧的连阙身上。
“现在就害怕了?”零一将视线自连阙身上移开,仿佛自己在做的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剩下的时间, 难道你们都不打算碰这些东西了?”
是了,不管这些东西是什么,接下来的几日, 他们都要继续完成老瘸子的任务。
想到这一点, 老刘与贺贺的心不由得又沉了几分。
雨水带来的寒意随着夜幕降临逐渐变得刺骨,贺贺只觉得在这里再也待不下去, 她站起身正打算进门, 连阙的声音却再次将她叫住。
“等一下。”
连阙的目光微凝, 在贺贺紧绷的神色中沉声问道:“你的头发, 是不是变长了?”
众人闻言齐齐看向贺贺身后的长发, 方才几人并未在意, 但经过连阙之前提及此刻再看,众人才惊觉下午她及腰的长发此刻竟已过臀。
连阙忙示意众人禁声。
贺贺当然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她僵立在原地,紧捂着唇像是害怕恐惧从唇齿间溢出惊扰了房间内的人。
连阙站起身,再次仔细打量着她散在背后如瀑布一般的长发,如果说之前经过一日她的头发稍长了一些,那此刻只经过不足两小时,自她洗过头发开始,她的头发就至少长出了十厘米。
“怎、怎么办?”贺贺颤声问道。
连阙没有回答,随手拿起被老瘸子放在一边的刻木刀,将她耳后发丝挽起。
“要剪的话,可以剪到原来那么长吧?”贺贺见状面色更白了几分,心疼道:“我是舞蹈演员……”
连阙瞥了她一眼,手中的动作却未停:“头发重要还是命重要?”
“……”贺贺眼中满是不舍,犹豫间最后还是咬牙闭上了眼睛。
就在他的刀尖即将划过指尖的发丝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断喝——
“住手!”
随着这声怒喝,高举的拐杖带起一阵凌厉的劲风。
口袋中卡牌的温度似在提醒他背后的一切,连阙却并未回头,他绕过女孩发丝的手按在她的肩上,带着她稍稍侧身避开了身后的攻击。
小刀锋利的尖端也在瞬息之间划过发丝,只一个转身之间长发便齐齐被斩断散落了满地。
老瘸子扑向散落的碎发,却只来得及抓住一缕。
他怒不可遏地攥紧手中的碎发,抬头看向连阙。
连阙却像是没有察觉他的视线,将手中的刻木刀放回原处,这才漫不经心地迎上他的目光。
口袋中的卡牌散发出阵阵灼热,连阙却似安抚般摩挲过牌面。
“今天的工作我们都已经完成了,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先回去休息了。”
他说罢便当真打算向房间内走去。
“你这是在做什么?!”老瘸子指着地上的碎发怒道。
“之前的发型不好看,我帮她重新修剪了一下,现在这样不是更好看?”
连阙像是并未读懂他的愤怒,给出这样一个理由后便径直打算越过他走进房间。
众人屏息看着这一幕,老瘸子恨不得将他生生撕碎的目光和攥紧的拳头无一不在揭示着他此刻的愤怒。
但连阙却并未避讳,径直自他身边经过走进房间。
“好看?!”
老瘸子的拐杖重重敲击着地面:“好好一双眼睛,怎么就瞎了!”
他怒骂着却竟并未再对他动手,就这样眼睁睁看着他走进房间,抬手将桌上的工具拂落了满地。
直到关好房间的门,连阙这才微微勾起唇。
他的心情还算不错,将门落锁后便唤了景斯言的名字,而后在床边安静躺下。
这次他并没有在房间内寻找景斯言,反而闭起眼准备入睡。
景斯言却并未如往常一般静立:
“刚刚那样的情况,你可以召唤我,如果你不希望他们发现我,我也可以像之前一样不让其他人发现。”
连阙有些诧异地重新睁开了眼睛。
他不希望景斯言暴露在其他人面前,主要是因为顾及景斯言似乎在被某些势力追杀。
尽管之前他们的配合默契,他却也早已习惯了单打独斗。
至于刚刚……
“这两个木匠似乎都想从我们身上得到某些东西。”连阙想了想,解释道:“村西的老瞎子曾经想阻止那个男人断发,而且我发现在老瞎子离开后,他试图寻求队友的帮助。”
“所以我想验证自己的猜测,是不是需要断发,和是不是只是本人不可以剪发,处于同一阵营的人可以帮忙断发。”
“毕竟……没有哪一条副本规则会是‘不要剪自己队友的头发’不是吗?”
“小磊刚才的举动我总觉得有点奇怪,我去看了一下灶台,没有人动过,所以老瘸子不管是煮汤还是烧水都没有使用灶台。”他的视线与景斯言的目光交汇,便瞬间明白对方读懂了自己的意思:“既然木偶的木头是人骨,或许贺贺的头发也是他需要的其中一个道具,至于我身上的东西……如今也不难猜了。”
“他刚刚……不是夸了我的眼睛?”
景斯言闻言低垂着头没有说话,眸中的神色却越发凝重。
连阙倒是没有特别在意,不知昨晚的梦还会不会来,为了保险起见他闭起微抬的眼皮打算先养精蓄锐,掀开被角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这里的床有点小,将就一下?”
但他等了半晌,身边却没有半分响动。
于是他重新睁开眼,疑惑地看向立在房间正中未曾靠近半步的人。
景斯言虽没有靠近却也未如往常一般低垂着头,他正错愕地看向躺在床上的人。
连阙不明所以,他却已经转过身走近窗边,如昨日一般检查那扇窗子有没有关严。
这扇窗昨天他就检查过,并且出于不知名的能力,窗子本身也被加固得厚实防寒,属实没有什么再次检查的必要。
连阙狐疑地打量着他的动作,也察觉他似乎拒绝了自己的提议。
今日他消耗了不少体力,尽管时间尚早,此刻困意翻涌间他已重新闭上了双眼陷入沉眠。
夜半时,连阙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他睁开眼睛看向窗外,只见一张人脸紧贴在窗上,惨白的双瞳正透过窗恶狠狠地盯在他身上。
连阙的睡意顿消了大半,细看之下他才发现黑暗的雨幕中正贴在玻璃上的是一个等人身木偶。
这场景比人更加可怖。
木偶贴在玻璃上向室内望来,费力地望向连阙入睡的床榻,一双木指正努力想将窗子扒开。
只是不知是不是玻璃太厚,房间内的床头又刚好紧贴着窗侧的墙,它将整张脸贴在窗上,以一个极其扭曲的姿势再次向床头望去。
连阙直觉危险逼近,与那双惨白的眼睛对上显然不是什么好事,他正欲闭眼间一只手覆在他的眼前,遮住了他的视线。
景斯言正立在墙角,身影与黑夜融合。
连阙只觉眨眼间睫毛扫过那人触感冰凉的指尖,异样的触感让眼前人指尖微颤,却并未收回手。
窗外细碎的声音还在继续。
原本轻而易举便可以打开的窗不知是怎么了,无论它怎样拨弄,窗阀就是不肯松动半分。
连阙确认了这里并不是梦境,窗外的那只木偶似乎也无法进入房间,便重新闭上了眼睛。
窗外断断续续传来细小的声响,最后甚至变成了阵阵扣窗声。
事到如今连阙自然不难看出,这个木偶无法通过破坏窗子的方法进入,他干脆当作没有听到,翻过身再次睡去。
这一晚他倒是没有进入之前那个奇怪的梦境,相反,他梦到自己独步在一处幽暗的空间,不知要去往何方,却似感知熟悉的召唤,顺着那个方向一路向前。
无尽的黑暗中,他终于看到了一丝光亮。
在那束光下,有什么东西正在蛊惑他靠近。
就在他打算走近时,这场梦却走到了尽头。
连阙睁开眼睛,在灰蒙的天光中静默半晌,这才坐起身。
窗外的雨还在下,枕边的卡牌依旧温热,无论是厚实的棉被还是隔绝雨幕的厚窗都没有半分异样,仿佛昨夜所见不过是他的一场梦。
今日除了连阙和零一外的三人神色萎靡,显然昨晚都没有睡好,不过好在人数未少,看来昨天夜里那只木偶并未造访其他房间。
老瘸子一早便坐在院中拼接昨日几人打磨的木偶零件,木偶的躯干、头颅与双臂以上已经拼接了大半,虽未连接到一起,但每一个部件都已经初见雏形。
木偶的每一个部件都并非如人骨一般完整独立,而是有无数个大小不一的零件拼接而成,像是儿童常玩的乐高玩具,更像是……将一切敲碎后再逐一拼接到一起。
这些部件与常人等身等比,桌上那颗拼接了一半如人类头骨般的木偶头部更是惟妙惟肖。
经过了昨日他们对木头来历的猜测,此刻众人神色惊惧,贺贺更是掩住唇快速跑到一旁的水池边干呕。
在这颗木偶头旁边规规矩矩摆放着一个不大的木盆,木盆中是一颗颗大小均匀圆润的白色果实。
几人下意识看向这盆果实,却在走近后突然惊见这些果实并非全部纯白,每一颗果实中都带着一块黑色的圆圈。
就像是一颗颗眼珠。
几人的面色都变得更加难看,就连刚刚呕吐归来的贺贺见状也再次掩住唇跑回了水池边。
“看来大家昨晚睡得都不错。”老瘸子视若珍宝般将手中的零件安好,这才回过头对众人笑道。
他说罢顺着众人的视线看向手边的木盆,随手便拿起一颗果子抛进口中,在众人惨白的面色中嚼得嘎吱作响,唇边的笑意也越发阴鸷。
“这蛇目果可是咱们这的特产,要不要尝尝?”
他说着抓了一颗递向众人,在几人惊恐后退中似得到了极大的愉悦,他挑了挑眉眸中褪去了伪装的恶意渐深,那只手也停在了连阙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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