敞开的电梯门内,没有体积的灵魂被挤压在一起,露出一张张惨白的脸。
这些密密麻麻被挤在电梯内的灵魂,正是来自商场与赌场。
江雾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下意识看向身后的一排排监控。
原本都在运行的监控中,有一排显示屏却在不知何时关闭,正是本该记录他们脚下赌场画面的一排。
这里只有他们四个,江雾看向身侧。
“你什么时候……”
连阙未答话,他将手中已然变形的铁板扔在一边,又自身旁的仪器上掰下一片重新戒备:
“你的异能如果现在不用,可能就要留到牌桌上了。”
“我可不喜欢赌牌。”
江雾被他的言外之意引得发笑,他看着挤压着自电梯内爬出的恶鬼,将眼镜摘下。
恶鬼蜂拥着自电梯内挤出,一只只被无形的牵引转回,扑向扔在前赴后继挤出电梯的恶鬼。
它们撕咬在一起,但恶鬼的数量太多,五层商场内死去的亡灵、被永远困在赌场内的囚徒……此刻都拥挤着自狭窄的电梯内流窜而出。
即便被操控的恶鬼反扑,也仍旧有无数恶鬼在电梯门重新关闭前争先恐后地涌入主控室。
连阙刚刚挡开一只机械犬,便被几只恶鬼团团围住。
“还要多久?”
被连阙问到的1773依旧埋头在排排按键中,根本无暇理会他的问话。
却有一只机械犬自夹缝中溜出,扑向正在努力攻克程序的1773。
连阙避开几只恶鬼的夹击,就在机械犬蛰伏间欲一口咬上1773脖子的时候,一张铁板横空飞来,竟将机械犬的脖颈横切而断。
机械犬的身体也随着惯性摔落在1773的脚边,他这才后知后觉地从代码中抬起头看向身侧。
“快……快好了。”1773擦了擦额间的冷汗,又重新投身到面前的代码中:
“你们从哪找到的它?我的天……”
失去了手中的工具,连阙的处境也变得被动,他侧身避开凶猛的机械犬,几只恶鬼便再次向他扑来。
此刻连阙腹背受敌,原本作为武器的铁板也被他掷了出去。
恶鬼漆黑的利爪却已袭向他的身侧。
千钧一发之际,连阙的指尖摸向口袋中的那把小刀。
就在几只恶鬼的利爪即将划过连阙的身体时,一道人影越过拥挤尖啸的恶鬼,径直挡在了连阙身前。
他将围堵而来的恶鬼击退,带着连阙一跃跳上仪器的箱顶。
“抱歉。”景斯言的目光扫过连阙身上的擦伤,目光微黯:“刚刚被沈逆拖住,没来得及拦住电梯。而且……让他跑了。”
连阙的视线却落在景斯言的前襟,他的前襟被利爪划出了一道极长的伤口,身上的黑衣虽让伤口辨识不清,但俨然已被类似血迹的东西氤湿了大片。
他的心下一沉,正待将指尖触向划开的布料,景斯言却不着痕迹地避开了他的动作,挡下追逐而来的恶鬼。
“在这等我。”
景斯言说罢便纵身跳下,将欲爬到仪器上的恶鬼与机械犬一同扫下。
连阙看着他一跃而下,与恶鬼和机械犬缠斗在一起,他的动作没有因身上的伤口而倦怠半分,仿佛无法感知到身体的疼痛。
随着他的动作却有星微的血液滴落在他的脚下。
连阙的眉心微微蹙起。
虽然出于对江雾的防范和对景斯言的信任,他关闭了赌场的监控画面,但他很确定景斯言是不会在沈逆手下吃这么大的亏的。
再加上他刚刚自责的话,景斯言很有可能是为了阻止恶鬼进入电梯才被沈逆所伤。
也是因此察觉自己会有危险欲上六层,才会让沈逆趁机溜走。
有了景斯言的加入,原本劣势的战局渐渐发生了逆转。
连阙沉默着来到另一侧的1773身边,看着他依旧埋头在一堆代码中。
只是此刻1773的情绪却不如最初那般高涨,他在敲下最后一行代码后停下了动作,看着屏幕中弹出的密码窗口陷入了沉思。
“怎么了?”
“它是什么人做出来的。”1773的语气间带着浓浓的不可置信:“竟然对入侵有这么高的反侦察意识……就像是……”
“自主意识?”
“对!就像是拥有了自主意识一样!”1773说到这里忽然一愣:“你的意思该不会是……这个、这个ai……已经有了自我意识?!”
“是它把我们带到这里,布置规则、让我们自相残杀,它躲在暗处观察人类的情绪与情感,一点点模仿,进化。”
连阙单手撑在控制台上,看着令1773犹豫不决的界面,只见停顿的界面中间是一条待输入的条码。
“密码?”
“它的智能等级很强,一直在干预我的入侵。”1773点了点头:“我破开了前两重密码,但是这个密码的加固等级很高,一旦出错可能会导致整个副本被识别为遭到人为破坏,引发副本清理机制……”
连阙看着身后被重重围剿的景斯言提醒道:“简单点说。”
“简单点说就是……无法破解,机会只有一次。”
连阙收回目光,看向面前的显示屏。
似因为对入侵的戒备,屏幕中闪烁的代码后不断有被挤压后扭曲与闪烁的征兆。
弹窗出的密码界面上有一行小字,标志着“人类未来科研所”的字样。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两人说话间,原本躺在他们脚下的几只机械犬残骸竟拖着残破的身体跌跌撞撞站起。
几只机械犬忽然冲撞在一起,身体在咬合的同时完成了拼接,组成身躯更为庞大如猎豹一般的机械体。
一只、两只……三只……
它们原本因为损坏被遗弃在地上,此刻断臂与残枝竟然歪歪扭扭地拼合而起,向着连阙与1773扑来。
拼合的猎豹远不及机械犬顺滑,张开的巨口歪斜中带着流窜的电路,一口便欲咬向二人。
拼接零碎的躯体反而让它张开的巨口更显可怖,钢牙间也流窜着让人望而生畏的电流,仿佛只用一口便可以将人的头颅生生咬断。
机械零碎的巨口距连阙不到半寸时倏然停滞,竟是被人自身后抓住了尾巴。
下一瞬,它便被身后的力道强行扯回,重重砸向围堵而来的恶鬼。
原本趁机围上来的机械犬与恶鬼再次被冲散,它们还未来得及爬起,便已被景斯言再次拦截下来。
恶鬼与机械犬的数量太多,汗水氤湿了景斯言的额发,他的身上也被划出了道道细碎的伤口。
但他始终站在那里,守卫着身后方寸的天地,任何人也无法越界半分。
这一幕竟极其熟悉。
在记忆的深处仿佛有着相同的画面,却如同握不住的风在顷刻间消散在连阙的眼前。
他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忙将视线重新落回屏幕之上。
1773刚自惊魂中回过神来,他看着面前的密码框:
“不就是密码吗,前两个我都能破解这个怎么就不行了?!”
他说着跃跃欲试地正打算敲上密码,一只手突兀地挡在了键盘前。
被打断的1773诧异抬起头。
“只有一次机会?”
1773点了点头。
连阙的目光落回密码界面那一排小字上。
人类未来科研所。
无数细碎而凌乱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他沉吟片刻,低头在键盘上轻敲。
回车键按下时,1773下意识倒吸了一口凉气,他没来得及阻止或询问,心情如同过山车攀上顶峰一般提到了咽喉。
屏幕的界面在识别密码的标识后,终于弹出了一道提示——
“解锁成功。”
1773这才劫后余生般重新恢复了呼吸。
但眼前的一切只不过是打开了数据的一道门,他不敢耽搁急忙再次敲出一排排代码,在其间搜索着目标的方位。
身后一阵强电击的噼啪声后,无数只机械犬应声倒地。
景斯言的背影依旧稳稳立在原地,如同最坚固的一道城墙。
电击后短路的机械犬一条条坠落在他的脚边,恶鬼亦被重新驱逐出房间。
就在他们被驱逐的瞬间,停留在主控室外的血雾忽而掀起阵阵惊涛骇浪,将他们全部阻隔在门外。
做好这一切的江雾透支了过量的体力,撑扶在一侧的仪器边戒备地看向门外。
连阙也皱眉看向身侧依旧在进行追踪的1773:“还要多久?”
“……就快好了。”
就在这时,地上的机械犬竟拖着损坏殆尽的躯壳重新站起身,尽管这些机械犬部分丨身体损坏严重,未损坏的部分竟一点点自身体抽离,组合成更为凶悍的机械猎豹。
它们如同做着最后的挣扎,竟不约而同地突然发力,一齐扑向守在连阙两人身前的景斯言。
景斯言的一身黑衣之下,身上已遍布伤痕。
这些伤口会被衣物遮蔽,血液或许会因暗色的衣物辨不真切,但是,有血珠顺着他垂落的衣摆落在主控室白瓷的地砖之上,每一点都是触目惊心。
他的背影却依旧挺拔坚韧,随着四周猎豹站起而再次绷紧了身体。
有血珠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他的目光如同被染上了一片赤红,暗芒流转中有什么自他的左眼内一晃而过。
猎豹蓄势后飞身扑向面前的拦路人,他亦如同做了某种决定,整个人呈现出战斗中蓄势待发的状态。
就在他重新睁开双眼的瞬间,周遭的气温也随之骤降。
“景斯言。”
身后的唤声让景斯言侧过头,机械猎豹逼至眼前时,有寒光一晃而过——
一只精短的小刀自他的身后飞来,被侧目的景斯言下意识握在掌心。
霎时间,他的掌心黑气翻涌,原本只有手掌长短的小刀竟然如通灵般生长,变为一把锋刃纤细修长的唐刀。
机械猎豹已近至眼前,景斯言未来得及细思,身体中战斗的本能已牵引着他挥起手中的长刀斩向眼前的猎豹。
唐刀的刀身漆黑而纤薄,划过猎豹钢铁铸造的坚实躯壳时竟如同切割松软的食材一般不费吹灰之力。
原本见情况不对便躲在一边的江雾诧异看向这一幕,一时间竟也没回过神来。
与此同时,埋头在代码中的1773兴奋地抬起了头:
“找到了!!”
只见屏幕中的代码运行,一道红光穿梭在无尽的序列之中,又不断被数据围堵逼退。
“就算它再会隐藏也无济于事了。”1773兴奋地观赏着这一幕:“我在它的源代码上做了一个光点,这样无论它躲到哪里我们都能找到它!”
“我给它取了一个名字,叫——”
所有的监视屏在瞬间全部变成了数据的海洋,但在这片难以区分的浪潮中,那道红点无论如何藏身都无所遁形。
“萤火虫。”
1773的话音刚落,那颗红点竟如同听得懂他的嘲讽之意,在它愤怒的颤抖中,门外的恶鬼如同被指令牵引不计后果地突破了血雾的屏障,向着他们扑来。
然而长刀在手,景斯言便如最坚不可摧的城墙,没有任何人可以越界半分。
1773的十指在按键中飞跃,即便稳坐在主控中心前,他也依旧如同置身于酣畅淋漓的战场。
“从来就没有什么积分兑换吧。”
连阙凝视着贯穿墙面的巨大屏幕:
“你把我们引来这里,所谓的金币、积分,一切都是骗局,这里……只不过是你的实验场。”
随着他的话,屏幕中的红点如愤怒般支起身上的毛刺。
“你之所以会做这些,只是为了观察和学习。你观察人们的需求、情感与贪婪,再不断进化自身。”
“我们在一层时,你还只是宣读了规则。在随后你却可以回答我们的问题,后来……你的话里也开始有了情绪……”
“观察不是你们人类最喜欢的东西?”
连阙的话还未说完,主控室内回荡起所有人熟悉的系统音:“他们的死亡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它的话罢,失去了灵魂的鬼魂仍在疯狂向他们扑来,每一个都像是在它操控之下听令的机械,与那些不计代价的机械猎豹没有任何区别。
“无法感知人类的情绪,依靠激发人类极端情绪来学习和进化,学到的也不过是人类最想摒弃的东西,说到底……”
连阙的手似不经意搭上1773的肩膀,抬起头看向屏幕中的红点时,目光带着上位者的悲悯与轻蔑:“你不过是一个残次品。”
“你懂什么?!”回荡在主控室的系统音充满了愤怒:“我是人类‘造神’计划创造的神!!”
就在他愤怒反驳的同时,1773的指尖快速穿梭在按键之上,只见在大屏幕中,无数代码自四面八方涌来,将那一处红点团团围在了中心。
如山如海的数据一点点蚕食着被围堵在中心的红点。
“他难道就不知道反派死于话多的道理?”
1773带着凯旋的意气风发,但他的指尖停留在完成清除的选项上时,回过头看向连阙时目光却染上了一丝敬畏的迟疑:“你还有什么想问他的吗?”
连阙却已越过他的手径直按下清除键,在系统痛苦的哀嚎声中,它被吞噬在数据的海洋。
连阙的视线转向身后,机械猎豹如同经年残破的雕塑逐一塌陷碎裂,就连神情空洞却凶狠的恶鬼也一点点消散在空气间。
“恭喜各位玩家通过本轮关卡,副本结算进行中……系统检测到副本损坏,已达到该副本可解锁最高值,正在推算副本评级及玩家积分……”
“副本评级完成,本次副本难度评级为:s级,当前存活玩家……”
【积分:5760,解锁s级副本积分判定第一名奖励:[随机卡牌1],是否开启(10s)?】
连阙随意输下1773的编号,视线却始终落在不远处的人身上。
景斯言也终于放下了戒备,支撑着消耗过度的身体倚靠在一旁的仪器边,小心地将手中的刀擦拭干净。
见连阙走到身前,他珍重地将手中的刀调转递到他面前。
“这样的武器,你也敢随便借人?就不怕要不回来?”
江雾来到一旁的座椅做好,经过这一场恶战他原本的优雅不复,狼狈而肆意地看向连阙:“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你现在无法召唤出万象之镰,或许是一件好事。”
连阙接过长刀,视线却落在景斯言满身的伤痕之上。
“还撑得住吗?”
景斯言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
恢复的监视器内重新投放出商场每一个角落的画面,眼镜男人正卖力将五层的商品运回房间,那些原本璀璨夺目的宝石、华丽的饰品竟也都在风化。
“为什么……为什么我的积分是0,怎么会这样……我的东西,不、不……”
眼镜男人扑倒在地,用力地想抱住流逝的东西。
但当他的手触及那些商品时,却有几条惨白的手臂自商品堆中探出,抓住他向正在风化的物品中拖去。
一条条手臂之下,是同样面目空洞的人脸。
眼镜男人不可置信地看向眼前的一幕,这些人正是在赌场中,他曾经赢过筹码的人。
“不、不……”
他惊恐挣扎着退后,全然没有了曾经的从容冷静:“谁把你们关进来你们去找谁!!”
这些恶鬼哪里会理会他的话,他们死死抓住他,几个瞬息之间便将他拖进成堆的商品中,只留下因挣扎而掉落的眼镜,安静落在地上。
除此之外,再无声息。
“副本原来都这么有趣吗?”
1773将自己的东西收好,目光炯炯地看向连阙:“你看,我就说我是所有地狱使者卡牌中最厉害的一张吧!”
“放心吧,他的伤只要有修复卡就能好!等你们出去就来找我买!”
“你倒是挺会拉生意。”江雾也跟着看向连阙:“这里可不止你一个地狱使者,他自己……不也是吗?”
他的话让1773一愣,随即才再次疑惑地将视线转向景斯言:
“我怎么没……”
“好了,有什么出去再说。”
经过刚刚的恶战,连阙此刻也已头脑一片昏沉。
他说着便打算扶景斯言起身,但他刚刚伸出手,身后的仪器箱却突然发出砰的一声巨响,竟轰然歪倒砸向两人!
“小心!!”
1773的惊呼声未落,原本身后的仪器竟被横切削断,砸向二人站立的地方。
即便有意闪躲,因为景斯言下意识将连阙护在身后,倾倒的仪器还是重重砸在景斯言的后肩。
这一击冲力极大,连阙的目光一沉,便见塌陷的仪器背后,是沈逆带着伤痕的脸。
“我刚刚的话还没说完,三个人只听到了两个,你怎么就走了。”
沈逆的身上遍布着深可见骨的伤痕,可见五层时二人的战况是何等惨烈。
他的话音未落便甩起伤痕累累的长尾,再次攻向被压在仪器之下的两人。
景斯言撑起厚重的仪器,长时间的战斗消耗让他的动作也显得有些吃力。
但他还是将身上厚重的仪器推开,顺势砸向正向两人扑来的沈逆。
随着他的动作,撕裂的伤口处有液体滴落在连阙的脸颊。
主控室内的光线并不明亮,连阙却不难猜到脸颊的温热是什么。
他与沈逆交战多时,方才商场内的恶鬼有几百只,再加上那些前赴后继的机械犬……
景斯言恐怕早就已是强弩之末。
但他还是在将庞大而厚重的仪器丢出后顺势将躲避的沈逆扑倒在地。
仪器被重重摔在一旁,发出整间商场都为之震颤的轰鸣声。
满身是伤的两人缠斗在一起,在狭窄的空间内只剩下力量的角逐。
连阙重新站起身,他的眼中只剩下满身血污的景斯言,和他背后肩侧最明显的那道伤口。
无数凌乱的画面在他的眼前一晃而过。
轮廓模糊的背影立于钢铁铸造的城墙之下,在他身前是不断试图冲破防线的异化人。
从清晨到黄昏。
血迹浸染了整片大地,仿佛是末日最后的狂欢。
那道萧索的背影满身伤痕,直到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最终倒在了沙尘与血泊中。
这些画面零碎而混乱,但稍一想起便有强烈的窒息感如山倾海啸般汹涌而至。
尽管这些碎片模糊,连阙却清晰地知道,直到最后一刻,那人的身上几乎无一处不是被伤痕布满,与灰沙交织的血液浸染了整片大地,如同已将他的最后一丝血液流干。
这样的赴死如同遵循着既定的剧本,萧索孤独,却义无反顾。
连阙只觉得周身的血液沸腾而灼热,连同他握紧的掌心,也像是有什么带着燃烧般的滚烫。
他下意识垂下暗淡的双眸,只见握紧的掌心内黑气翻涌,周遭的空气也如沸腾般发出阵阵尖啸。
在他手中紧握的,正是那把通体漆黑的手术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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