镂空香炉顶上漫出袅袅青烟,如凤凰展翅悬游而上,随着空气渐渐散去,匿迹于空中。
何太医正眉心紧蹙地沉思着,手指按在从锦被中伸出的皓腕上。
良久,他眉心总算松了些,起身朝着站在一旁的三皇子道:“三殿下,公主这是心绪不宁导致的突发性昏迷,稍作休息便可醒过来,微臣稍后为公主开些安神的药,调理身子。”
唐无心总算松了口气,点点头道:“先下去吧。”
何太医得令告退。
曦月却不开心了,为了公主殿下的生辰她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公主殿下给“请”过去的,这下倒好,公主殿下直接病倒了,反倒有些内疚,立在一旁也不敢吱声。
“曦月是吧?”唐无心转头看向曦月。
曦月闻言,缩了缩身子,点点头。
“此事莫让皇后知道,她一向疼爱公主,若是知道了,怕是要刨根问底。”
曦月忙点头,只是迟疑了一下,“三殿下,那生辰宴?”
“生辰宴你不必操心,今日公主未赴宴一事也不会有人知道,你且小心照看着公主,明白?”
唐无心打眼瞧着埋着头的小宫女,习惯了门派里大大方方的师兄弟们,这样畏缩的姑娘他倒不习惯了。
“是。”曦月屈膝一礼,刚抬头却见三皇子已经出了宫门。
曦月看着三皇子离去的身影,竟呆了好一会儿,待扫尘的丫鬟挡住那少年身影她才匆匆回神,不禁呢喃道:“三殿下习武久负盛名,真乃难得一见。”
忙活了一上午,曦月正端着一盆干净的洗脸水进来,便见榻上没了人,吓得她手里的盆差点打翻,还好眼尖发现蹲在梳妆台下的公主殿下。
她忙放下盆,走到旁边蹲下急切地问:“公主殿下这是哪里不舒服吗?”
裴成悦没看来人,蜷缩着身子,背过身去,一声不吭。
曦月疑惑:公主这是转性子了?
那是自然,毕竟现在的公主殿下不是唐无卿,而是身居鬼王的裴成悦。
“殿下,今日生辰您不用去了,三殿下让您先养好身子。地上凉,您先出来吧……”
曦月说着便去扶公主,谁料对方手劲大得很,一把甩开了她的手,自己还一个踉跄摔得屁股墩疼。
曦月无法,只好央求道:“公主殿下,您若是不好好休息,传到皇后娘娘的耳朵里,怕是不多时整个皇室都要挤破这映月宫门槛来看望您了。”
此话一出,裴成悦打了个哆嗦,捂在袖子里的嘴巴发出沉闷声响:“就出来……”说着,探出半张脸,小心端详着眼前唐无卿的贴身宫女,是个面善的人,他也就放下了心,从梳妆台下钻出来来。
“公主小心。”曦月搀扶着公主,一手小心护着公主的头。
曦月刚把公主扶上床便听公主道:“棺,黑棺。”
曦月疑惑:“什么棺?”
懵了一会儿,侧行宫那个黑不溜秋的庞然大物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哦,那个黑箱子啊!还在原处呢,公主是想去玩?”
裴成悦点点头。
曦月见公主点头,脸色有些涨红,鼓着两腮道:“公主,您现在身体这般,奴婢可不能放任您到处乱跑,三殿下特意嘱咐奴婢要好生照顾您呢。”
裴成悦哪里会听,起身便要离开,却不慎被脚下的东西绊了一下,还好他身手灵活,这才没摔个底朝天。
他不快地往地上瞟了一眼,原来是一本书,好像是从床底掉出来的。封皮上是写得豪放不羁的“怪谈”二字,尤为惹眼。
曦月正担心公主不听劝乱跑,刚要阻止却见公主躬身拿起了地上的本子。
看到公主手里的书,她这才想起先前公主偷偷溜进书阁偷盗了好几本志怪诡谈,看得津津有味,担心被发现还特意将书本藏到了床底下,估计是垒得太高了,这才倒了下来。
裴成悦饶有兴趣地翻开了第一页,结果看到的不是什么恐怖的画像,反而是歪歪扭扭的毛笔画,没鼻子没眼,只有幽灵状的手和脚,还有长得老大神似桃子核的嘴巴……
噗嗤——
他失声一笑,别过脸去,却让耳朵好的曦月捕捉了去,这可把她乐的,公主总算笑了,再不笑都要怀疑是不是被鬼附身了。
她撸起了袖子,忙把床底下的本子全都扒拉出来,不多不少,刚好二十本,有些已经蒙着一层灰,有些还靓丽如新。
“公主,这些都是您的至爱,上次您让奴婢偷的还没看呢。”
宫里最大的藏书阁——临渊阁,可不是人人可去的。向来只有皇帝和王爷可进,唐无卿虽贵为公主,可依旧没有这个机会,只好每次都使点小计俩,偷个一两本,几月后再还回去。
裴成悦看着这成堆的志怪小说,又看看手里捧着的书上丑不拉几的毛笔画,架不住嘴角上扬。
世间竟有如此滑稽的画技……
——
“阿嚏!”
唐无卿被一阵毛茸茸的触感给挠醒了,刚睁眼便是整片蔚蓝的天空映入眼帘,几片稀薄白云悠悠飘过,微风穿过草间,拂动倒垂在脸旁的狗尾巴草,挠刺得她不甚舒服。
“这里是哪?”
她眼珠动了动,撑着手肘坐起身来,伴随一阵阵的草枝被折断的声音,才想起来自己是被那小鬼给推了一把,进了一个黑洞洞的地方,可一转眼怎么就出现在此地了呢?
“小子,你坐人家坟上做什么,不怕遭报应啊!”
唐无卿被吓一个激灵,闻声望去,是一个约莫五十好几的老头,他正扛着一柄沾泥的锄头,一身褐色布衣,银白相间的头发有些杂乱。
似乎是发现唐无卿没反应,那人又扯着嗓子喝道:“你这小子是命格硬着,要来折腾一番是不?这是坟!”
唐无卿瞬间清醒过来,扭头一看,漆红的“秦氏长子秦郝云之墓”几个大字赫然出现在眼前。
只一眼,唐无卿身子滚出几米之远,坟前的酒壶被她这一滚推了一地,酒全洒了出来。
而她滚了一身尘土,一时间黄沙满天,仿佛这地儿已经许久未落雨。
老人被这尘土呛的直直咳嗽,正要呵斥一番却见惊魂未定的唐无卿已经悻悻地站起身来,抓着老人的衣角,可怜兮兮道:“害怕……”
老人还没反应过来,沿着山路又下来一人,他看起来要年轻很多,身强力壮的,一手拿着斧头,一手提着砍号的木柴,他见了被小孩缠住的老人堆满笑脸道:“七桑老头,逗小孩玩呢?”
七桑白了他一眼,用锄头柄扒拉开腿边的唐无卿,气急败坏地怒吼道:“谁逗小孩了?老子我生平最讨厌的就是小鬼!”
年轻人哈哈哈一顿嘲笑扬长而去,七桑见状气不打一处来,二话不说便跟着那年轻人离开,嘴里正念念有词地解释着什么。
唐无卿见蒙混过去,正要遁地而逃,谁知七桑又在背后喝住了她,她没说话,却见什么东西被扔到了她脚边,她低头一看,是一个狐狸面具。
她捡起面具转身,一老一少已经沿着曲折小路渐行渐远。
她看着手里的面具陷入了沉思,面具上的那双狐狸眼仿佛是活的一般,直勾勾地盯着她,不禁让她有些发毛。
她这是回到阳间了吗?
可是她本就没有死,谁给她祭祀,又怎么可能见到所谓的生前的亲人。
她将面具系在头上,挪到耳旁,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这座简陋的土坟,除了还算能入眼的石铸墓碑,还有如今滚了一地的酒壶,再无其它,坟前的杂草也无人打理,已经快有两尺高。
奇怪的是,墓碑上的字还很新。
“秦氏长子,秦郝云?秦郝云……”
唐无卿照着念了几遍,确定自己并不认识此人,出于敬畏,她还是把自己方才打翻的酒壶给摆了回去,可一想到酒壶里的酒都洒没了,有些不厚道,只好对着墓碑拜一礼,诚恳道:“对不住,我去为你找些酒来。”
她抱起酒壶,挑了处高地往下遥望,艰难瞥见不远处的袅袅炊烟,顿时喜笑颜开,她轻拍墓碑道:“且等着,这就为你续酒。”
何云庄是坐落在山脚下的小镇,位置偏僻,来往人不多,人们生活却一派祥和,邻里关系甚好。这里的木头生意也办的如火如荼。
街上一群小孩子热热闹闹的戏耍着,七八个孩子占着街道绕着圈,嬉笑着吟唱一首歌:“桃花树上无桃果,何人偷的半点荤,却叫坟前三壶酒……”
唐无卿觉得这曲子好听,不由得停下脚步多听了一会儿。
还没听一会儿,后边突然撞上来一个人把她撞的生疼,身体没稳住,她手里的酒壶脱了手,眼睁睁看它摔了个稀碎。
她正要找那人讨个说法,却只见一个疑似青年的身影推开过街人群,很快便消失在了视野中。
“什么人啊!”
唐无卿怒气冲冲地整理了一下衣服,又扶正了头上的面具,忽然一阵刺痛,摊开手心一看,那酒壶碎片扎进了手心里,鲜血沿着那碎片扎口慢慢渗了出来。
“受伤了?”
头顶传来声音,唐无卿抬头望去,阳光正好在那人身后,暗的她瞧不清来人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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