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有点不知道哪来的异样感。
似有所感, 苏知抬头看向人群前方的方向。
他大部分时间都不算一个很敏锐的人,但也说不清为什么,好多次苏知只是模糊地有种感觉, 抬头就发现谢疑在偷看他,几乎从不落空。
可人的视线再锐利浓重,也是没有实体的, 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真奇怪。
谢疑大部分时间也并不掩饰他的窥视。
或者说,他巴不得让苏知意识到的他的占有欲。
如果人的视线能够实质性的结成网, 苏知早就被他的视线给五花大绑地埋住了。
“……”
穿过人群间隙,他看到谢疑没来得及完全转回去的侧脸。
男人眉峰锐利, 皱起的弧度显得眼窝很深邃, 下颌线绷出干脆利落的线条, 唇角抿直, 压出一缕阴郁的气息。
不算非常明显,谢疑一般不会在公共场合表现出不正常的一面。
不过苏知见过他的情绪太多次了,已经能够轻易捕捉到他压在冰山之下隐约燃烧的沉焰。
学姐见他看着前方, 露出怔然的神色, 无意识捏住自己的指节, 好像一只遇到了难题的小动物。
不禁问:“怎么了?”
她也跟着往前面看,并没发现什么骚动。
苏知回神。
他轻轻摇头,说:“没什么,看到一只没见过的小鸟, 看了它一眼就飞走了。”
想到什么, 他打量一下, 注意到两人确实有点太过靠近。
学姐是个女孩子, 舆论对女生总是更苛刻一些, 他一个已经参加工作的人无所谓, 但要是对学姐造成影响就不好了。
苏知往侧面走了一步,拉开一道礼貌的距离。
学姐说:“正常,你毕业有阵子了可能不知道,我们学校这两年把后山树林面积扩大了一些,就是从前情侣们爱去的那个小树林你知道吧?现在环境打理得可漂亮了,经常会有叫不出名字的小鸟在那里筑巢,隔壁的湖里面还养了几对天鹅,有黑天鹅哦,你周末有机会的话可以来玩玩嘛。”
苏知嘴上乖巧:“好哦……”
其实他才懒得动,周末都窝在家里当咸鱼了。
可能最大的运动量就是被谢疑日。
……
活动持续了两个小时。
a大的领导方本来想邀请他们去体验一下a大的食堂,这会儿学生们还没放学,是个很松快的时机。
他们学校的食堂是一大特色,上过好几次热搜。
这是个很好的宣传点。
a大今年的文宣成果实在有些拉跨,尤其在隔壁友校连续做了两个爆款的宣传后,更显得毫无作为。
马上要高考,高考之后就是报考择校时间,他们迫切地需要地需要一个宣发台阶。
吃饭的提议被拒绝了。
谢疑意识到这么乌泱泱一群人聚在一起,根本不可能实现他一开始和苏知回忆一下往昔的设想。
既然如此,他没有再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的打算。
只想快点结束。
a大感觉有点可惜,难得谢氏的董事长亲自前来,不多制造出些可供宣传的点,总觉得有点浪费。
两年前谢疑来的那一次他们就没能把握住机会,人虽然到了,但有用的照片是一张没拍到。
至今想想还觉得悔青肠子。
今年的宣传业绩实在差得有点远。
想到迫在眉睫的任务,即使金主老板看上去兴致不高,副校长还是硬着头皮提起了话头。
“谢董,不如最后和大家合照一下吧。”
谢疑神色淡淡,看起来毫不心动。
副校长顶着他冷淡的神色,额角不知不觉冒出一点冷汗。
理论上他的阅历和经验都比谢疑丰富老道上很多,但在这个年轻人面前,他仍旧很有压力,并且随着时间推移压力越来越大,他常常觉得对方简直像一头狼,即使神色淡然也有种无法忽视的危险感。
如此年轻就能掌控住这种规模的财团,这种人绝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
他绞尽脑汁想着劝说的话,几乎都有些胡言乱语了,想到什么都拿出来说一下。
堪称死马当活马医:“……这次贵公司来的员工也是我们学校毕业的,我想,让他们母校重游拍一张照片,也很有纪念意义。”
谢疑闻言看了他一眼。
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过了几秒钟,神色略缓和,竟然真的点了点头,“好。”
竟然真的答应了!
副校长愣了愣,随即大喜过望。
不过,谢疑提出让他的助理来安排位置。
这种小细节根本无关紧要,谢疑能答应拍照都是一个意外之喜了,他哪还敢挑剔?
一旁听了全程的总助:“……”
别说了,他不想再当秒懂人了。
他默默地去安排。
商量了一下地点,最后众人站在实验楼前,拍了一张合照。
是接近正午的时分,夏日理应阳光灿烂。
但今天并不是一个艳阳天,天空是种略显阴郁阴郁蓝色,把天穹下人的线条映得很清晰。
拍照片的时候,总助安排了一下站位。
不知道是不是恰好,苏知被安排站在了谢疑侧前方的位置,离得挺近,他甚至感觉到身后男人身上的热度,隔着一小截空气仿佛能传递到他身上。
摄像师在前面招手示意看镜头,每个人都专注地看向相机的方向。
苏知也跟着往前看。
忽然间,他后腰处冷不丁被人轻轻碰了一下,一点温热的触感。
很熟悉。
“……”
他打了个激灵,强忍着没露出过于异样的神色,克制着没有回头看。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咔嚓”、“咔嚓”连拍了好几张,摄像师才举手示意ok。
人群松快下来,视线开始游移。
同一秒钟,扶在他腰间的那只手移开了。
苏知回头匆匆扫了一眼,每个人的神情都很正常……应该没人注意到刚刚那个小小的插曲。
也是,都专心拍照呢,只有谢疑这种脑回路不正常的人会搞这种小动作。
谢疑碰他的那只手臂的半身本来就被苏知挡住了,镜头中应该也看不出什么。
想清楚了这点,苏知原本应该安心一些。
但他的心跳依旧跃动得很快,胸腔中像揣了一只新生的小动物,不安分地鼓噪着。
他没有去看男人的神色,但那道漆黑的目光如影随形地凝视着他,即使刻意不看也依旧能够无比清晰地感受到它的存在。
一直到他快步走回同事中,那道视线才缓缓散开。
同事问:“小伙子,你的脸怎么有点红啊?”
苏知:“是吗?有点热。”
同事抬头看了看郁蓝色的天空,在夏季显得分外凉爽,是个很难得的风没有带着热度的天气。
?,这也会热吗?他也没看到这年轻人出汗啊?
没有在意同事的疑惑。
苏知在原地占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没忍住,手臂抬起来一点,反手用手背碰了碰自己后腰隔着衣物刚被碰了几秒钟的位置。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淡淡的热度。
提醒着他:
刚刚的几秒钟时间,他和谢疑好似在人群中完成了一个隐秘的拥抱。
—
众人坐上回程的车辆。
苏知有点走神,反应过来的时候,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又被塞上谢疑的车了。
他愣了愣,不过也没说要换车之类的话。
只是不看谢疑,转头去看窗外的景色。
车辆这会儿还在校内行驶,a大校园内的绿化做的很不错,香樟树郁郁葱葱地拂过车顶,落下一片阴影,在人视野中遮挡出一片微黯的影子。
几分钟时间,车辆驶出校门,走过一个红绿灯转弯。走了一小截路又转了一道弯。
苏知看着看着,发现不对劲:“这是去哪?”
这不是回公司的方向,虽然他对路线不是很敏锐,但这种走法,明显是在绕着a大打转嘛!苏知还没傻到这点都看不出来。
他这话是向谢疑问的。
男人语气微沉:“去吃饭。a大东门有一条小吃街,可以吗?”
苏知:“……可以。”
他确实有点饿了,毕竟是在校园内走了两个小时。
虽然不是什么高强度劳动吧,但苏知现在太懒了,他的肚子半个小时前就向他传递出来了饥饿的信号。
“其他人也跟着一起去吗?”
问的时候他就差不多知道答案,果然听到谢疑说:“不去,他们回公司。”
哦。就他们两个人去。
苏知:“……”
不对,严格来说,也不算两个人。
还有一位总助呢。
虽然这位助理先生有时候显得很没有存在感,但似乎也不能完全将他忽略。
车辆驶出a大南门,没过几分钟,又停在了a大东门。
三人从车辆上下来。
苏知一开始还担心谢疑这样子在学校里乱逛会不会被认出来。
结果是他多虑了。
谢疑把西装外套脱了,他今天穿的内衬款衬衫带着点休闲的意味,将下摆从西装裤中抽出来就更随意了。
身上那种商务人士的气息冲淡很多。
再把头发揉一下,发梢凌乱地散开、落下,遮住过于锋利深邃的眉眼,到真有点那种年轻大学生的样子……不过说回来谢疑本身年龄也不大,二十多岁而已,只是平时威势太重才让人注意不到他的过分年轻。
再戴上口罩遮一遮,即使是刚刚分别的a大领导们看到他,都很难意识到这人竟然是刚刚那个很庄重的董事长。
就是身上的气场还是和单纯的学生不太一样,这点属于没办法。
不能细看,细看还是容易发现这是一头混进小绵羊群中的凶狼。
苏知自己就更简单了,他本来就能无缝融入学生群体。
三个人排到最后,反而是总助看起来和学校的环境最不搭。
总助:“……”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好多余的他。
忽然之间,总助灵光乍现,试探着问:“老板,我刚查了一下a大的美食攻略,您平时忙可能不太了解这些,苏先生也毕业有两年了可能不清楚这边的改动,不介意的话,要不老板你们去湖边等一下?我去买饭。”
谢疑深深看了他一眼,果然没有拒绝:“麻烦你了。”
苏知也说:“谢谢。”
总助:“好嘞。”
他自己给自己美美派了任务,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机智在身上的。
——终于能离开这对情侣的溅射伤害区域了!
……
苏知就和谢疑一起去了湖边,也就是a大后山。
a大的东门和后山靠的很近,走两步路就到了。
说是山,其实就是一块高点的土坡,临近有着一片郁郁葱葱的小树林,半包围地围拢着一弯半月形的湖。
湖水是柔澈的浅绿色。
柔软的湖柳垂下枝桠,随着风微晃,在湖面上氤氲出一圈荡漾的水波。
湖面上还有几只天鹅在小憩,大部分都是零零散散的,只有一黑一白两只靠得很近,正在碰着头彼此依偎。
黑的那只比白的那只体型大了很多,再配合上它的颜色,显得好像很凶悍。
但仔细看的话它却深深垂下了弯曲的颈子,给自己柔弱的小了一圈的伴侣当枕头。那只纤细的白天鹅有时候还会啄它一下,这大块头也只敢低低的叫一声。
离学生们下课还有几分钟,湖边人影稀疏。
只有个女生坐在湖对岸的椅子上看书,注意到人来,抬起头看他们一眼,很快就又垂下头专注于自己的书了。
谢疑拿出随身带着的湿巾,擦了下湖边的躺椅,跟苏知示意:“坐。”
苏知也没客气,他确实有点走累了,等谢疑擦干净他就顺势坐下,缓缓舒出一口气,“谢谢。”
谢疑没有跟着坐下的打算,他站在椅子旁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苏知。
他的身量很高,骨架宽阔,这么站着,头顶的栀子树的树叶都能碰到他的肩膀。
苏知仰着脸和他对视。
看得出来谢疑的脸色不好。
其实之前苏知心中就模糊有猜测,可能是看见他和学姐走得太近了,又在介意。
谢疑总是这样,即使是他出于很普通的原因和别人正常社交,也会感到很不快,露出那种好像
不过此时他只是面色有些阴郁,看起来倒没有要发难的打算。
就那么沉沉看着苏知。
今天天色本来就比较阴沉,谢疑又站在背光的方向,脸部有一小半沉在暗色光线中,像是融入了如此的暗色中。
苏知和他对视了一会儿。
忽然说:“我今天碰到一个学姐。”
“……嗯。”
谢疑顿了下,才应了声。
他的目光划过苏知脸上,眸光微动,有些意外他会主动提起来这点。
苏知的视线落到他肩上,那里搭过来一条栀子树的树枝,短尖圆润的树叶在男人宽阔地肩膀旁晕染出一片翠绿的浓色。
他就盯着那一片树叶看:“是个很厉害的学姐,a大保研毕业的,以前帮我一些事,她想入职我们公司,碰到我这个内行人就多问了几句,她挺厉害的,我知道你这种老板是不在意一个普通职员的入职,不过a大的研究生也不是路边随便挑的大白菜……”
“宝宝。”谢疑听他说完,叫了一声。
苏知抬头警觉地看看周围有没有人。没有。
对岸的那个女生仍旧在专注的看书,想必这个距离听不到他们的说话声。
谢疑直直看着他:“关心的,谢谢宝宝操心我们家公司……”
他说这话的时候,嗓音沉哑。
视线依旧像是带着钩子一样,凝在他身上。
苏知接触到他的视线,像是被烫到,胸口起伏一下:“你看,你总是这样子……”
谢疑就是这样,从前苏知没有和他解释过这些事,但现实是即使解释了,他也还是会占有欲爆发。
根本不讲道理。
谢疑这个人就不是一个会讲道理的人,他要是谦逊守礼,就不会做出那么多不择手段事了。
男人忽然蹲了下来,抓住他的膝盖、手掌,说:“对不起啊,宝宝,我知道的,你不喜欢她,但是我太爱你了,即使是一只蚂蚁,离你太近,我也控制不住想把它碾碎。”
苏知:“……”
他很想说你吃点药吧。蚂蚁又做错了什么呢?
但是……但是,他现在好像并没有立场指责谢疑。
苏知有些垂头丧气的。
他不知怎地,有点恍惚似地轻声说:“那个和你握手的男生……”
他的理智上是非常知道谢疑不会随便变心的。
这一点不需要思考太多。
但在谢疑疑似在和那个长得很清秀的男生握手的场景挤进他的视网膜的一瞬间,他的内心依旧升起了一股尖锐的酸涩,像是有一根刺扎进心里。
像是吃下了一颗发苦的果子,酸涩汁水流出,他的脑海中抑制不住地涌现出许多负面的想法。
他那时候居然不受控制地在想,要怎么让那个男生从谢疑面前滚开呢。
回归神后,苏知被自己那一瞬间涌现出的恶意和敌意吓到了。
是的,他不是因为谢疑和别人靠近这件事本身不高兴。
只是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反应。
他一路上都在反反复复、走神地想,他怎么会冒出那么坏的念头呢?
可能是被谢疑传染了。
被一个大变态传染成了小变态。
他也对谢疑产生了那种不讲道理的心情。
怎么会这样呢?
谢疑愣了一下,才想起来但他说的是哪件事,下意识解释:“没有握,我避开了……”
说着说着,才彻底反应过来,“知知……你说什么?”
苏知已经意识到了自己不小心说了出来。
实际上他反应还挺快的,才说了几个字就立刻闭上嘴巴。
还飞快地把脑袋撇开,装作无事地去看湖中央的那两只交颈的天鹅。
但男人已经明白了他的未尽之言,短暂的楞怔后黑眸中燃起一股焰火。
他略急促地催促苏知继续说下去,好像一只得到了心爱玩具的狼狗,被惊喜冲昏的同时,也忍不住想要反复扒拉来确认这份礼物。
宽大了一圈的手完全包住苏知的手,握在掌中反复揉捏,指节上粗粝的微茧把白皙纤长的手指磨得泛起微红:“知知,再说一遍吧?刚刚的话再说一遍好不好?乖。”
但任凭他怎么催促,苏知都死活不肯回头看他。
好丢脸啊,这么坏的念头,他自己想想就算了,说出来也太丢脸了!
只是耳根处难以自控地、一点点氤氲上粉色。
像是花瓣绽开的痕迹。
一阵风吹过,头顶花树上落下来几颗雪白柔软的栀子花。
顺着苏知肩头滚落,落在他的手腕衣褶上,带来一点轻微的类似奶油的淡淡甜香。
但比栀子花香更馥郁清甜的,是承托着它的那只可以看见淡淡青色血管痕迹的白皙手腕。
谢疑不知道何时摘下口罩,像一条渴望主人的狼狗一样把自己的脸埋在苏知微颤的手掌中,热燥燥的舌尖伸出来舔他的掌心,含糊地叫:“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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