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新年总是带着浓浓的喜气,翩翩而至。虽然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大鱼大肉已成为日常餐桌上的常客,使得年味在减少了许多,但是李羽阳还是很喜欢新年。
新年时,家里没有农活,生活节奏慢了许多。父母也会有更多时间,在一起聊家长里短,关系也更加亲密。李羽阳也会经常加入两人的队伍,偶尔听到新奇的八卦,多问几句。
阴历二十三是所谓的小年。李羽阳早早地起来准备打扫卫生。
她家的房子,还是父母结婚时的老房子。红瓦白墙,一间堂屋,两间卧室。屋檐下的墙壁上有一片墨绿色,混着灰黑色的长长的水渍。经历了风风雨雨,阴下一片痕迹。屋里的家具也都是老款式。矮矮的衣柜上面附着一面镜子,旁边放着一个方方正正的大箱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藏宝物的大盒子。堂屋正中间放着一个大的八仙桌,桌子上放着一台胖胖的熊猫牌电视机。
她一点一点把家具、电视擦干净。收拾完屋子,又到厨房把厨造、锅台也擦了擦。
李爸爸走进来,在灶台前念叨着:“灶王爷,保佑我家风调雨顺。”说着,双手拜了拜。
李羽阳笑道:“爸,灶王爷能帮咱把午饭做好吗?这样省的咱做饭了。”
“你这丫头。这些都是老祖宗留下的传统。即使没有用处,这比不拜强啊,又没有什么坏处。再说了,咱们农民种地的,指着天,靠着地吃饭。不能对天地不敬。”
“好,好。”李羽阳无奈笑了。
宽敞的水泥院子,也是近几年才弄好的。当年的泥院子,每逢下雨就变成一个大泥潭。走来走去,甩地满身满脚都是泥巴。李羽阳特喜欢这水泥的院子,干净敞亮,夏天时映着刺眼的阳光,能看到钻石般的光芒。热气腾腾时,向上面泼上一些水,“吱”,就像硫酸泼在反应物上,冒着小烟,立刻变干了。
一到冬天,灰尘就多了,铺天盖地到处钻。水泥地上能看到一撮撮灰尘堆积在一起,如一个个小坟头。
李羽阳拿起大扫帚把院子里的灰尘扫了一遍,又用小扫把细细地扫了一遍。最后看着,还显得不干净,想着水冲干净。
受全球气温变暖的影响,现在的冬天已经不太冷了。小年的天气温度刚好,中午出着暖洋洋的太阳,水也没有结冰。
李羽阳拿着小桶到村头的小河里舀了一桶水。对于这条河,她总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一种撕裂的痛,从脑袋中传来。她想起妈妈说要靠近那河。虽然她不相信什么神神叨叨的巫婆的话,但还是快步提着水走回了家。
泼洗完院子,妈妈问:“大冬天不用泼水,容易上冻。来年春天,柳絮落了,还要重新清扫一遍院子,到时候再用水好好清洗一遍。”
妈妈看了眼地上的桶:“水是在村头河里提得?”
“是的。”
“少去那河,不吉利。”李妈妈不安地皱了皱眉。
“知道了。我有上帝庇护。”李羽阳在头上严肃地画了个十字。
“少贫嘴。”
从小年到除夕之间,家家户户都很繁忙。李羽阳每天跟着父母,今天去姥爷家送节礼,明天去姑奶奶家送节礼,忙的头昏脑涨。
村子里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在外面打工的,上学的,工作的人都赶了回来。整个小巷又恢复了原来的热闹。小孩子拿着棒棒糖,在小巷里嬉戏打闹,整个村子活了起来。
人多了,村子就活了。
人多了,老人们也活了。
李羽阳家这条小巷头住的,是刘爷爷和他孙子。他孙子叫刘光磊,和她一个学校。刘爷爷儿子和儿媳妇都外出打工了,留着老人和小孩在家里相依为命地过着。每个月,儿子都会寄钱回来供爷孙俩用,钱是够用的,只是情不够用。
李妈妈说,羽阳,你去给刘爷爷家送两盘饺子。他儿子和儿媳妇,估计要大年三十才能回来。
刘爷爷笑着收下饺子,雪白的胡子颤动着:“羽阳,留在这吃午饭吧。”
“不用了,刘爷爷。我吃过了。”
“常来玩,小磊一个人没人说话。”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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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陈星辰和爸爸妈妈一起,去了a市姥爷家。在他的印象中,每年过年,他都是在姥爷家过的。别的家庭都是和爷爷奶奶,过大年三十,他们家都是在姥爷家过。他能看出来,父母在佯装幸福。
每年他给爷爷打电话时,爷爷总是问,辰辰,什么时候来爷爷家,过年还过来吗?
小时候,他总是兴奋地说,不回去了,姥爷家有什么好吃的,姥爷带他去什么地方玩。
爷爷总是大笑着回答:好好,好好玩啊。回来,爷爷带你钓鱼去。
长大后,他再也不说姥爷家有多好。他知道,姥爷家越是好,爷爷的心痛的越厉害。
有一个当局长的儿子,原本是一件骄傲的事情,有一个军区首长做亲家,原本是一件倍有面子的事情。有多少乐,就会有多少苦,别人看到的乐,就是自己要吞下的苦。
他爷爷明白了。明白的太晚了。明白晚了,就只能在这种冰火交织的日子里过着。
大年三十,小姨一家人、二个舅舅一家人,齐聚在姥爷家。姥爷家住在一个高级家属院。小区里每家一栋独立别墅。三层欧式建筑,楼前有一片大草坪。小区里法国梧桐、香樟树郁郁葱葱掩映着一条幽深的路,通向楼房聚集处。外面的城墙全备着红外线警报,从上面飞檐走壁可着实不容易。
姥爷家里的家具,都是欧式田园式风格。姥姥出自书香世家,家里少不了钢琴、小提琴这些古典乐器。客厅东北角放着一架锃亮的白色钢琴,大大的琴架盖像远航的船帆。钢琴对着的展示柜橱里,放着各种各色的瓶子,有的是窄口胖身的青花瓷,有的是珐琅彩,有的是青白瓷器。橱柜两边放着两棵高大的铁树,伸展着枝叶,拼命想挣脱瓶子的束缚。
晚饭时,一家人坐在欧式长餐桌上吃饭,桌子上放着长长的苏绣桌布,各种洋酒、白酒摆在中间,整洁的刀叉餐具,透露着家庭的品味。
“姐,辰辰那高中怎么样。我有一个朋友,要去你们市工作,他女儿想去陈星辰学校?”
“哪个朋友?”
“周厅长他三儿子。他姐和你还是初中同学吧。”
“哦,想起来了。以前不也住在这个大院里吗?后来搬走了。”
“对,就是他们。他女儿周蓝,小时候还经常和辰辰一起玩呢。”
“行啊,和星辰作伴。挺好的。”
陈星辰默默吃着饭,看着满桌的山珍海味,食之无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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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羽阳一家三口,坐在小四方桌子上吃晚饭。
李妈妈问:“孩他爸,要喝点酒吗?”
“嗯,喝点。对了,前几天上坟忘给咱爹带酒了。”李爸爸的眼眸暗淡下来,语调也低沉了许多。
“过几天再去一遍呗。这酒啊,要少喝。咱爹那病和这酒有着很大的关系。”
“是啊,爸,你也少喝点酒。”
李忠诚嘬了一小口酒,眉毛纠结在一起,嘴里发出咋咋声:“我现在喝的挺少的。你妈管的严,我也就逢年过节喝点。这酒啊,是农民必备品。贵的呢,咱也喝不起。就那二元钱一瓶的啤酒,和10元钱3升的白酒,就挺好。夏天的时候,干农活又热又累,整个身子就像在个大火球里,来回滚翻,没有点可以喘息的地方。那汗水啊,和下大暴雨似的。回到家,喝点那井水里冰镇的啤酒,凉凉的,人间天堂莫过于此!冬天的时候,干完农活,浑身乏力。浑身汗湿着黏黏的不舒服,吹着寒风是特别冷。一冷一热容易感冒,这时候喝点白酒,火辣辣的,浑身暖烘烘的,气力也恢复了,也不乏力了。迷迷糊糊的,睡得也好了。照我说啊,那些没事喝闲酒的人,是在浪费酒。喝不出那种快感,还容易伤身体。酒,是专为劳动人民准备的,闲人喝是浪费。”
李羽阳笑道:“没看出来,还有这么深刻的总结。”
李妈妈斜视一眼李忠诚,啐道:“你看你爸,大老粗一个,还和个知识分子似的。总结什么啊,能吃上饭就不错了。”
李忠诚夹了个凉拌猪耳朵道:“你妈没上过学,目光短浅,妇孺之见。”
“你上过学,你不也是上了几天学。连高中都考不上,还好意思说我。”李妈妈揶揄。
“我是故意没考上的,家里那么穷,哪有钱读高中大学。别说上学了,连本书都买不起!”
“说得就像自己多热爱学习呢,你爸当年给你攒下的学费,都让你买武侠小说看了,还交学费呢?让你看,看得连学都没得上了吧!”
“是,咱是没上几天学。”李忠诚点点头,“但,这也不影响咱们思考总结人生啊,不影响咱从小说里看人生啊,不影响咱从生活中学来真知识啊。”
“嗯,继续说。”李妈妈歪着嘴看着他,等着看他的笑话。
“这人啊,不总结就不能进步。你看你爷爷他们那辈,经历的风雨是不少。可很多人就是迷迷糊糊,顺大流,人家干什么他就做什么。人家种大豆,他绝不种玉米。种了一辈子地,就扛了一辈子锄头,从来没有什么自己的想法,从来没想过自己一生要怎么过。所以,他种地呢,就种地很平常,日子过得也很平常。人家饿,他也饿。一辈子,一辈子没魂就这样过去了。”
李羽阳嗤一笑:“这么说,你过得活的和爷爷很不一样,你经常思考人生?你不也是天天扛着锄头下地干活?”
“丢人了吧!”李妈妈道。
“自己女儿,丢啥人!”李忠诚把杯子里剩下的酒一仰头喝完道:“我和你爷爷有一些不同。第一,不管我多穷,我都会供你上完大学。我那时候家里穷,你爷爷舍不得出学费。当然我自己迷上小说,也是一方面原因。但是,老爸肯定会全力支持你考大学的。上大学能不能赚钱,我不知道。我和你妈都没上大学,日子过得也不差。只是,在外面还是没有底气。以前咱村里和我一个学校的,有的现在当老师、教授,还有那些去城里工作的人,他们瞧不起咱,不用说,大家心里都明白。我不想让自己闺女,再让别人瞧不起,我想让你活的体体面面的,活的很舒适,活的能够自己选择自己想穿的衣服,选择自己住什么样的房子。”他看了看院子,叹了口气:“爸没出息,让你娘俩受了那么苦。”
李羽阳静静地听着,李妈妈轻轻擦了擦眼角:“你喝多了吧,大过年的,说这些干什么?”
“我没喝多,孩子也大了,让我把话说完。有钱呢,也是好事,村里出去打工的,开煤窑的那些人回来肚子大了,手也阔气了,眼也高了,看不见咱们了。你毕竟是女生,赚钱的过程,对女生没有多少好处。你能安安稳稳过日子就行了。再说,他们那些钱有很多都来的不干净,老爸看不起那些人。第二,我比你爷爷活的多了点心思。老爸知道哪块地种麦子好,哪块山地种什么果树好。你爷爷不喜欢总结这些,过的糊涂啊。以后,地越来就越珍贵,粮食也珍贵。要是能守住咱家的地,以后日子能过的很宽裕些。就怕以后地硬收走了,挡都挡不住。第三,你爷爷不听媳妇话,天天喝酒,去世的早。老爸我这么听媳妇话,你妈不让喝,我就不喝,肯定比你爷爷活的长。”李忠诚赖笑着看了看李妈妈,摸了摸她手。
李妈妈一把把他手打掉嗔道:“还没喝多!喝点就说胡话!”
李羽阳咧嘴笑着,笑得脸都累了,心里却喝了蜜似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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