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平王听说,只是一笑:

    “皇上的龙体关系到社稷江山,可要千万保重。近日天气不佳,皇上不可勉强,既有二皇子相陪,便已足够。”

    皇帝见此事说妥,便又转向二皇子,语气温柔:

    “你这一次出宫,是代表父皇去办正事,到了外面,切不可贪玩才是。”

    二皇子哪里受过这种待遇,只觉受宠若惊,好在他还没忘了礼节,连忙行礼道:

    “父皇放心,儿臣一定不辱使命。”

    这件事定好,皇帝总算心怀大畅,喝了不少酒。东平王和二皇子却因为第二日要去祭拜孝宁皇后,故而并未饮酒,只喝了几杯茶相代,看看时间差不多,便各自回去休息了。

    到得第二天,即是孝宁皇后的忌日。京中的雨仍未停,东平王与二皇子,一大早便乘车从宫中出发。

    二皇子从宫中带了许多随员,东平王那些住在鸿胪寺的随从则是在宫门口等待,等车队出来,就坠在后面。

    原本二人带的随从数目大致相当,然而等到队伍出了城,东平王驻扎在城外的随从也都跟了上来,这样一来,东平王的人竟比二皇子身边带的人多出了一倍。

    郑熙看着此种情形,只觉有些不妙。他骑马到二皇子的车驾旁,悄声对二皇子说:

    “东平王带的人太多,殿下需不需要让队伍暂时停下,要求东平王少带几个人?”

    二皇子还是第一次独立出门办事,听到郑熙这样的说法,不免手足无措:

    “啊?这样的话,会不会惹东平王生气?他若是不同意,我又该怎么办?”

    郑熙见二皇子实在太没主意,心中暗叹一声,还是说道:

    “殿下若是担心东平王不快,也可拿您的令牌,去借几个禁军过来。如今离城还不远,禁军从城门那边过来,很容易赶上。”

    二皇子出宫之前,身上确实带了令牌,他听了郑熙的话,心中却还有些犹豫不决。

    只听郑熙低声道:

    “殿下莫非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不成?皇上心中对东平王设防,故而不肯与他同来这偏僻之处。殿下是皇上唯一的子嗣,何以对东平王这般信任?”

    二皇子虽说有点老实,却并不傻,听了这话,不免大惊失色,连忙交出手中的令牌:

    “郑秉笔千万救我。”

    郑熙接过令牌,悄声道:

    “殿下不必惊惶,皇上命我前来,就是为了要保护殿下周全。东平王虽然危险,倒也未必真敢动手……等会儿到了地方,殿下下车见了东平王,千万不可露出惧色。”

    二皇子知道郑熙是皇帝身边最得用的太监,听了这话,心下稍定,点了点头。

    郑熙拿到令牌,即命人骑快马,将令牌往禁军那边送过去。

    他刚把人送走,就见东平王的一位亲随打马过来,说东平王有事要同郑熙相商。

    郑熙,策马到了东平王车旁:

    “王爷找我何事?”

    东平王将车窗上盖的帘子撩开一半,露出一双凤目,向着郑熙笑道:

    “我只道郑秉笔来此,是为了要协助本王督导礼仪,不想原来二皇子的安全也要归郑秉笔负责……郑秉笔当真忙得很啊。”

    这东平王,怎么就这般敏锐!

    郑熙心里暗暗骂了一句,面上却仍露出柔和的微笑:

    “二皇子此次是代替皇上前来,所用仪仗人数,本就该比东平王略多些。我既在司礼监,对这类的事,不得不多注意些。”

    东平王闻言笑道:

    “原来是这样,倒是孤疏忽了。”

    他撂下帘子,没有再说话。郑熙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稍稍松了一口气。

    这日的雨下个没完,着实有点让人心烦。郑熙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只盼今日东平王没有对二皇子动手的打算。

    队伍又走了许久,总算到了孝宁皇后陵所在的那座山下。

    孝宁皇后到死也没有被褫夺封号,按说,她应当与先帝合葬。然而先帝却不准许她的骨骸进入他的陵寝,于是命人特别建了这座孝宁皇后陵。

    或许是出于节俭的目的,先帝在建设此陵时,并没有拨下太多银子,故而这座陵墓修建得实在不算堂皇。甚至于通往陵寝的唯一通路,也只是一条泥路,并未铺下砖石,一下雨,便泥泞得难以前行。

    况且山路又很窄,根本容不下马车通过,必须骑马前往。

    在前头探路的人发现了这一情况,就立即回报。

    见此情形,东平王和二皇子也只好从车里出来,准备换马前进。

    东平王今日来祭奠的行程是早就定下来的,故而几日之前,就有人来清理过道路两旁的枝杈。这会儿骑马上山倒还算方便。只是道路毕竟太窄,至多只能容得下一匹马,仪仗施展不开,亦不方便打伞。东平王和二皇子只得披了蓑衣,戴了斗笠,骑马艰难前进。

    东平王近几年在东疆,颇经历了些风霜,即使面临着此种情形,亦不以为苦;郑熙本来就是太监,就算觉得辛苦,亦不能有怨言。然而二皇子却是常年在宫中,从未经过风雨的。在这雨中骑马前进,未免露出难以经受之状。

    东平王看他那窘迫的模样,不觉笑道:

    “殿下大概从不曾吃过这样的苦头,今日与我一同上山,确实有些太辛苦了。”

    二皇子勉强笑道:

    “东平王骑术高明,我未曾骑马走过这般道路,着实让东平王见笑了。”

    东平王看着二皇子,道:

    “我是皇上的兄长,殿下当叫我一声伯父。”

    二皇子与其他见了生人不敢说话的半大孩子也没什么区别,遇到这样的事全不知道怎么拒绝,只得嗫嚅着叫了一声:

    “伯父。”

    郑熙将这情形看在眼里,止不住在心里叹息一声。

    这孩子在东平王面前完全不是对手。

    何止不是对手,根本是被完全碾压。

    看这情况,就算将来二皇子将来有机会顺利即位,面对着东平王这位难缠的伯父,只怕也有苦头要吃。

    就在郑熙想着这些的时候,孝慈宫中,王度阡正坐在妆台前梳头。

    平常这个时间,郑熙该来向她请安。

    不过她知道今日郑熙要随同二皇子和东平王,一起去祭孝宁皇后,不会过来了。

    明明是早就知道的事,王度阡却觉有些心神不宁。

    她看向面前的铜镜,却只见到自己的眼睛。她止不住开口问道:

    “外面还在下雨?”

    今天紫珠有事,给她梳头的人是朱燕。这宫女对太后的心事一无所知,只道:

    “回娘娘的话,还下着呢,照这样子看,说不定还得再下好几天。”

    王度阡听见她这么说,眼睛仍是看着镜中的自己,并没有移动,口中叹息一声:

    “雨下得这么久,庄稼该涝了吧?”

    朱燕家里并非农户出身,对这样的事其实也全然不懂,只随口答应:

    “再这么下下去,只怕真要涝了。”

    王度阡叹息一声:

    “这样下去,京郊的农户要吃苦了。”

    听见她这样叹,朱燕不免也跟着说道:

    “娘娘的心眼真好。”

    王度阡笑一笑,没有再说话。方才那句叹息,她口中说的是京郊的农户,心里却想着刚刚出了门的人。

    王度阡这厢梳完头发,听了宫女们向她报告了种种需要她决断的大小事项,就快要到正午了。

    这时候,郑熙随着二皇子和东平王,总算到了孝宁皇后陵前。

    孝宁皇后薨逝之时,东平王并不在京城,当时先帝也不许他回京奔丧,因此他虽说是孝宁皇后的儿子,其实也是第一次到这里来。

    七年前他离京之时,孝宁皇后的模样已经有些憔悴,这一次再回来,却只见到这冰冷的陵墓。

    此处向来寂静,仅有的几个守陵人,都是当年在孝宁皇后身边伺候的。这些人见了东平王,都泪珠滚滚,上前来磕头。东平王见状,想到当年情景,不免也落下几滴眼泪。

    像东平王这样一个人,居然也会有与一般人相同的情感,未免让人觉得诧异。

    至于他所叹的,究竟是早逝的母亲,还是他因此而失去的皇位,着实令人难以揣度。

    东平王到来之先,早已有人提前上山,将一应所需之物准备妥当。等到了预定好的时间,东平王依礼进行祭拜。

    整场仪式大约进行了一个半时辰。待一切结束,众人分食了祭肉,稍作休整,就准备回城。

    这一场祭礼进行完后,众人都已经十分疲倦,虽说已经经过休息,回程时也有些无精打采,队伍的速度明显慢了起来。

    好在这一段路途并不远,大致算算时间,只要不过分拖沓,等到天黑,大概正好能回到宫中。

    这里面别人尚可,二皇子年纪小,在雨中折腾了一整天,着实已经困倦得不堪,坐在马上,几乎东倒西歪。郑熙连忙叫他:

    “殿下,千万再坚持一会儿。等到下了山,就可以乘马车了。”

    二皇子点点头,勉强打起精神,继续往前。只盼着快些回到马车上,就可以睡一会儿了。

    他们又往前行了一段,好容易快要下山,忽而听见前面传来奇怪的响声,随即有人高喊:

    “山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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