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嫔再次出现在王度阡面前时,王度阡发觉她的模样和上次很不一样。

    上一次她虽然穿的素淡,却显然是细心修整过之后才来的,脸上上了淡妆,头发一丝不乱。

    然而这一次,她的头上身上,看着都有些不熨帖,眼睛也红红的,显见得刚哭过。

    王度阡看见她这样子,心里就有了些不太好的预感。

    但她面上并不显露,只是问:

    “静嫔今日过来,又有什么事吗?”

    静嫔显出很为难的神色,跪在地上拜了又拜。王度阡叫人去拉她起来,她却不肯。

    这让王度阡心里更加不安,只好说道:

    “你若再不说有什么事,我就不听了。”

    静嫔见状,只得含羞忍耻说道:

    “二皇子他……被皇上禁足在东宫,还请娘娘救救他!”

    王度阡听她如此说,心中只觉得疑惑:

    “东宫不是落了锁,久没有人进去过了吗?二皇子究竟犯了什么错,让皇帝这样动怒?”

    静嫔听见太后这样问,实在忍不住哭了起来:

    “这事情本来不是他的错,只是前几日他随东平王一起去祭孝宁太后,路上听那个叫郑熙的太监说了几句话,其中似乎是有些谋逆的勾当,他回来学给了皇上,然后就……”

    王度阡万想不到这里面还有郑熙的事,不免真情流露。一时间忘了掩饰,站起来询问:

    “那郑熙怎么样了?”

    静嫔完全不知太后为什么会对一个太监如此在意,半点摸不着头脑,只是照实答道:

    “那太监现在不在宫里,皇上已经命人去搜寻,说是找见之后就要……就地打死。”

    王度阡听了这话,就如挨了一闷棍,身子晃了两晃。

    好在她还记得遮掩,赶紧伸手扶住旁边的架子,让自己站住了,总算没有失态。

    紫珠看出太后神情不对,连忙上前来说道:

    “静嫔娘娘的话要是已经说完……就先请回吧,您也看见了,娘娘今日里身子不大好……怕是没精神多说话。”

    静嫔觉出这里头大概还有些她不知道的事,看太后这模样,大概也不会帮她的忙,只得又向她磕了两个头,道:

    “妾也知道自己是过逾了……娘娘若有空时,能对皇上说个一句半句……妾永感大恩。”

    王度阡压根也没听见她在说什么,只是胡乱点头。静嫔眼见着太后的心思早就不在谈话上,虽然没法,也只得走了。

    等到静嫔走远,紫珠这才赶紧去看王度阡。

    只见她,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情来。

    紫珠跟随王度阡多年,明白她这模样,定不是因为二皇子的事。

    那当然是为了郑熙了。

    她还从未见过太后露出这种神情,只得走过去呼唤:

    “娘娘……?”

    王度阡此时心乱如麻,没有理紫珠,也不知该怎么救郑熙才好。

    她心中虽然乱,却也有一丝清明:

    要打死郑熙的这命令,既然是皇帝下的,那也就只有皇帝能解。

    但她若直接去向皇帝求情,只会让皇帝起疑心……这样的话,郑熙就死得更快了。

    之前郑熙与二皇子一同被困山中时,王度阡曾打着关国祚的旗号,去向皇帝施压。

    然而上一次的办法却不可再用第二次。就算她现在去给二皇子求情,也救不了郑熙的性命。

    如此,她究竟该怎么办?

    就在王度阡慌乱之时,皇帝派去的人已经到了东厂,吵吵嚷嚷地说是要找郑熙。

    小喜刚从俞璟谦家回来,趁着郑熙不在,倚着桌案偷懒打盹儿,听见外面骚乱,就走出去道:

    “吵什么!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这里可是东厂!郑督主的名字,可是你们随便叫的?”

    小喜跟着郑熙日久,倒也颇有架势。

    那为首的一个笑道:

    “我们奉了皇上的诏令,来捉拿郑熙,皇上亲口下诏,说见到了就当场打死……你若知道他去了哪里,就赶紧说出来,若是不知道,就闪到一边去。”

    小喜听得他这么说,吓得一激灵。

    好在他还算有个机灵劲儿,赶紧拿了银子给那个领头的,悄悄地问:

    “郑督主究竟犯了什么事?”

    那领头的见了银子,冷笑了一声:

    “说出来吓死你,郑熙犯的可是谋逆的大罪,识相的就赶紧走,要是牵连进来,小命难保。”

    小喜听得“谋逆”两个字,吓得魂飞魄散。

    只是依他想,郑熙无论如何也不该跟谋逆这样的事沾上边。按照小喜平常所知能猜想到的……只想或许是太后的事发了。

    说来郑熙平日里对他委实不错,从不像别的师父那样,对手边的小太监朝打暮骂的,平常到了过节的日子,还给他发几个零花钱。况且小喜又无父母妻儿为念,身边就只有这一个师父,故而一咬牙、一跺脚,独个儿跑出来找郑熙。

    他从俞璟谦家回来时,已经知道郑熙往相府那边去了。这会儿他急急忙忙赶到丞相府,正看见俞璟谦出来,就央求他将自己带了进去。

    他心里着急,一见郑熙就喊,喊完了才意识到,丞相此时就在旁边。

    王举一句话也不说,就站在一旁看着他,目光冰凉如水,小喜吓得一抖,一句话也不敢说了。

    郑熙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面上还在笑:

    “怎么了?一惊一乍的,这么没规矩。”

    小喜急得简直要哭:

    “爷,您可别拿我打趣……您快跟我出来,我细细地告诉您。”

    郑熙皱了皱眉。

    这会儿正是他与王举说话的关键时刻,实在不想分神处理别的事,只道:

    “有什么话不能在相爷面前说?”

    小喜简直真要哭了:

    “爷,这话真不能在丞相面前说,您快跟我出来,我细细地告诉您。”

    郑熙还想让小喜再等一会儿,却见王举笑了一声:

    “厂公事忙,还是先听听底下人到底有什么话说……我这边倒是不忙要和厂公说话。”

    郑熙没办法,只得笑道:

    “在下平日里管教不严,让相爷看笑话了。”

    他将小喜拉出丞相的书房,走到一棵树底下,料想没人偷听,这才问:

    “到底出了什么事?”

    小喜把打听来的话一说,郑熙的表情一下子垮下来。

    小喜虽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但郑熙一听这情况,就知道是二皇子那边的事发了。

    小孩子嘴不严,不知什么时候把话漏出来,也算是寻常。或者偏巧碰上皇上心里不痛快,犯了猜疑病,本来只有一两分的错,就给加增到十分去……遇上这样的事,就连郑熙,也只能苦笑而已。

    谁能想到,他郑熙小心谨慎了一辈子,居然就要因为这么件事断送在这里。

    这未免太不值得,也太可笑了些。

    不过陪伴君王身侧,本就是一件风险极大的事。一日得了荣宠,便可升到极高的位置,另一日惹得皇帝不快,便要死无全尸。

    他自己倒是死不足惜,可是太后那边……

    一想到太后,不知怎么,郑熙心里好像疼了一下。

    郑熙并没有意识到,不知不觉之间,在他心目之中最重要的东西……似乎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他深吸一口气,将注意力从太后那边转回来。

    如今时间紧迫,实在不是想太后的时候。

    也算是幸运,偏巧他今日里出来了,既没在宫中,也没在厂里。除了小喜,和这守在丞相府门口的车夫,并没人知道他往哪里去了。

    他想了想,向小喜问道:

    “可有人看见你上这儿来找我?”

    小喜摇摇头:

    “我很小心的,出来的时候,谁都没看见。”

    郑熙稍稍放了点心,道:

    “厂里的马车还在外头,你只说有事,叫车夫带着你满城逛,千万不要叫人找着了。”

    小喜点点头,两眼含泪,问:

    “那,您可怎么办?”

    郑熙道:

    “我不要紧,没人知道我上这儿来了,况且这里毕竟是丞相府,谁也不敢到这里来拿人……只是,我今晚必须得想办法留在这儿才行,这虽然难,却也不是完全没法子。”

    小喜紧张地看着他:

    “今晚倒是容易过……那明天呢?”

    郑熙笑笑,满脸也显得茫然:

    “我也不知道……或许到了明天,等皇上消消气,再有人劝解两句,或者还有到御前分辩两句的机会。”

    小喜看他那模样,道:

    “爷,您竟还笑得出来!”

    郑熙看向小喜:

    “不笑又能如何呢?便是哭,也没什么用。”

    小喜看着他那模样,只想要哭,却好像又哭不出来。

    “我们做太监的,命就是这样贱,性命就在人家舌头上,皇上上下嘴唇一碰,咱们就脑袋落地,没有比这更平常的;只是别人轻贱咱们,咱们自己却不可以自轻自贱,总还要堂堂正正……”

    说到“堂堂正正”这词,郑熙好像自嘲般笑起来:“或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嘴里竟也能说出这种话来……我本来也没资格跟人说这个,这些年来,我竟是自误了。”

    说了这些,他又温言对小喜道:

    “今日我若是死了,这便是我对你说的最后一句话……你还年轻,将来还有前程,切不要为我耽误了。”

    小喜从不曾见他这般和善,听了这些话,哭得连气都透不过来。郑熙拉过他,往外推了一把,然后再不看小喜,转头又进了王举的书房。

    像王举这般人,当然不屑于偷听别人说话,故而他对外面发生的这些事,一无所知。

    这会儿他见得郑熙脸上的表情,与方才出去之前大异,心中不免暗暗吃惊。

    他还不曾开口,就听见眼前这太监张口说道:

    “相爷,如今情况有变,小的也不跟您绕弯子,就实在同您讲……我思慕太后娘娘,实非一日两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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