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管赋税钱粮,亲自运粮去北边,因地制宜放粮减税,比只会撸起袖子打架的兵部合适得多。

    但谢邀有所顾忌。

    罗福实为官几十载,主动请去赈灾还是头回,要知道,逢灾必有疫或乱,这趟差如果不顺,客死异乡都有可能,罗福实贪生怕死,怎么会揽这种差事?

    罗家已出了名阁老,为均衡各方势力,罗福实这趟差办好了也不可能加官进爵,顶多得些赏赐。

    而罗福实作为户部尚书,平时没少搜罗奇珍异宝,会为点锦上添花的赏赐豁出命去赈灾?

    沉吟片刻,谢邀道,“刘爱卿怎么说?”

    刘尚书自然不想差事落到罗福实头上,颔首道,“罗大人精于算数,年逾半白也无人是他对手,但灾民多的地方治安乱,微臣担心罗大人未到北边就遭了人毒手,微臣自幼练武,体型壮硕,不怕人暗算。”

    赈灾得押运粮食,极容易被灾民们合伙哄抢,会算账没用,还得拳头硬。

    刘尚书绷紧胳膊,手臂肌肉强有力的跳了跳,难掩自豪。

    “”罗福实轻哼,“胳膊硬有什么用?咱去赈灾又不是去打仗”

    “非也非也”刘尚书侃侃而谈,“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灾者亦如是。”

    见鬼的‘灾者亦如是’,罗福实轻蔑的掀眼皮翻了个白眼,“《孙子兵法》可不是这么写的?”

    刘尚书:“谁告诉你出自《孙子兵法》了?此乃《刘子兵法》”

    “”还能再不要脸些吗?

    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罗福实不和他插科打诨,直言,“北州几地有灾情,每地百姓多少,每日放粮多少,放几日粮你知道吗?”

    罗福实咄咄逼人,“田地旱情如何,引水灌溉是否来得及,还是拔了庄稼重新播种,你知道?”

    一个个问题问得刘尚书哑口无言,绷着牙,不甘示弱道,“那些我的确不懂,但我能保证灾粮安全运到受灾地,你能吗?北州地势复杂,遇山匪你应付得了吗?山匪是难民怎么办?当地官员粉饰太平怎么办?”

    “”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圆滑我不如你,剿匪治贪官我还不如你?”

    “”

    罗福实被怼得面红耳赤,“你你你你你”

    “瞧瞧,最简单的问题你都答不上来,扯什么放粮啊,粮食没到北边估计都没咯。”

    “”

    刘尚书见好就收,“皇上,请准微臣押送粮食去北边。”

    “”

    不得不说,兵部与户部针锋相对甚得谢邀的心,身居高位,最忌朝臣勾结欺上瞒下,户部有钱,兵部有兵,两人勾结,谢家的江山危矣,两人斗得越凶,谢邀就越放心。

    可赈灾之事还得再议。

    秦国公困于丰州,归期未定,刘尚书再走,他心不踏实。

    看向被挤兑得哑口无言的罗福实,谢邀问他,“爱卿说田地干旱,引水灌溉是怎么回事?”

    罗福实抖了抖黑黑的胡须,平复呼吸道,“北州有河,田间大旱,能引水注田的话最好”

    引水得挖沟渠吧,工部熟啊,谢邀看向最边上颔腰驼背的工部尚书,“樊爱卿,罗爱卿说的法子可行?”

    似乎没料到话题转到自己身上,垂眼聆听的樊尚书怔了下,惊慌道,“行。”

    “赈灾之事就交给你吧。”

    什么?

    樊尚书微微前倾的身子晃了晃,如闻噩耗,一张脸成了青白色,“皇上,微臣无智无谋,哪儿担得起此种大任呀,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他慢吞吞跪地,不住磕头。

    谢邀:“樊爱卿不愿?”

    户部和兵部争破头的差,樊盛竟露避之不及,为何?

    樊尚书再次磕头,嗓音颤抖,“微臣不是不愿,只是”

    “只是什么?”

    “微臣微臣怕呀。”

    谢邀恍然,笑道,“罗爱卿与刘爱卿不是小肚鸡肠之人,不会因你得了这份差就耿耿于怀的”

    樊尚书额头贴地不起,“皇上,微臣怕死呀。”

    “”

    “微臣五十余五,膝下只两子,未见孙,不敢死啊。”

    “”

    这理由,谢邀竟无话反驳,母妃死后,父皇就未再娶,太子府只得他一个男孩,他与太孙妃成亲那日,父皇握着他的手,将带手腕多年的佛珠赠与他,“转眼间,吾儿都为人夫了,来年有了孩子,为父便能安然去见你母妃了。”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便是沉迷仙道的父皇都不能免俗,何况是他人呢。

    谢邀道,“令子是否有隐疾,可请太医瞧过?”

    “”

    樊尚书后悔这么说了。

    谢邀看他不答,猜他没有请太医,同情道,“香火是大事,轻视不得,华太医专攻此道,待会朕让他给两位公子瞧瞧。”

    “”

    樊尚书脸红了透,真由华太医去府上,不日樊家就会沦为京城的笑柄。

    他抬起头,急色道,“谢皇上关心,小儿身体并无大碍?”

    “那是”

    儿子没问题,那有问题的就是儿媳了,谢邀想说让华太医给两位少夫人把把脉,尚未说出口,就见樊尚书颤巍巍叩地,“微臣微臣愿去北边赈灾。”

    连个孙子都没有,赈灾若遇意外,以何种颜面去见祖宗,谢邀纠结起来。

    他一纠结,樊尚书就愈发坚定,“皇上不许,微臣就跪死在这。”

    “”谢邀道,“你既不惧祖宗唾骂,朕就成全了你的心意。”

    樊尚书:“”

    他没去,皇上就笃定他回不来了?

    樊尚书悔恨交加,想收回刚刚的话,“皇上,要不微臣还是”

    “朕知你心有牵挂,放心吧,朕会让兵部和户部两位侍郎辅佐你,文武在旁,必保佑你性命无虞。”

    这是最好的结果了,樊尚书道,“朕定不辱使命。”

    “爱卿快起来吧,朕知你担心华太医进府徒增笑料,朕不强迫你,朕让华太医来此给你瞧瞧”樊尚书虽说五十五了,但轮廓清晰,满头黑发瞧着像四十出头的人,喝点滋补的药材,应该还能生儿子。

    刘尚书不就生出来了吗?

    其他几位大人自他们说话就缄默不言,樊盛胆小怕死,惧去北边乃意料之中,万没想到他会扯千奇百怪的理由,而皇上还当了真,算不算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听到皇上的话,几位大人面色抽搐,明显强忍着笑意。

    樊尚书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皇上,微臣都五十五了。”

    “刘尚书比你小不了多少,小儿子不也平安生出来了?”

    无辜被殃及的刘尚书:“”

    他比樊尚书小了上千天好吗?而且他是武将,身强力壮,樊尚书哪儿比得过他?

    他掀了掀唇,无声嘀咕了阵。

    谢邀看着头发漆黑,回春数年的朝臣们,善解人意道,“待会让华太医挨个给你们把把脉,子嗣乃家族大事,朕可不想哪日梦到爱卿们的祖宗数落朕以国事耽误你们延续香火。”

    “”

    内阁三位老者觉得此话意有所指,相觑一眼,又默默垂下眼。

    华太医是个跛脚太医,专治隐疾,朝臣们没几个不怕他的,身为男儿,最怕不行,哪怕老了也不能认输,华太医一进殿,刘尚书率先抱拳跳开,“皇上,微臣去年得子,身体没问题。”

    谢邀想了想,“那先给樊尚书瞧瞧。”

    樊尚书:“”

    他也没问题。

    樊尚书往后退,边上的礼部尚书推他,“赶紧过去坐着。”

    “”

    太监们搬了桌凳搁置在桌案边,谢邀坐在上首,偏头就能瞧见诊脉的情形,其他大人们看似云淡风轻,眼睛却粘在华太医脸上的,刘尚书问,“华太医,樊大人身体没毛病吧?”

    樊尚书斜眼瞪他,刘尚书笑着拍拍他的肩,“我关心你。”

    “不劳你惦记。”

    “关心你还有错了?”刘尚书转头就跟谢邀告状,“皇上,樊大人的话您听见了”

    “嘘。”谢邀嫌吵,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刘尚书安静地扭过头,须臾,又问,“华太医,樊尚书还能生儿子吧?”

    问得露骨,樊尚书扯下腰间的玉就砸了过去。

    刘尚书轻松接住,嬉皮笑脸道,“这是御赐之物,怎可乱丢”

    “聒噪。”谢邀皱了皱眉,“你要嫌闷就回府去。”

    刘尚书顿时乖觉,“朕保证不多嘴了。”

    千载难逢才有这个机会,他哪儿舍得走,将玉佩搁在桌上,安安静静待着不动。

    众多双眼睛盯着,樊尚书坐立不安,而且他明明没什么,被他们一看,仿佛病入膏肓似的,偏还不能用帘子隔开,否则会被嘲笑此地无银三百两。

    华太医让他张嘴伸舌,樊尚书照做,“华太医,我没事吧?”

    华太医儿时得过天花,脸上坑坑洼洼的有些恐怖,不说话时,一双眼黑涔涔的,令人毛骨悚然。

    “大人近日可有与夫人姨娘同房?”

    樊尚书老脸一红,“没没有”

    感觉投在自己脸上的视线热了几分,他急忙找补,“近日得了本《水利图志》,内容晦涩难懂”

    “懂,忙嘛。”刘尚书哈哈大笑,“人都有忙的时候。”

    再不笑两声,他怕憋死,哈哈哈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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