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罗家叔侄的和睦,秦国公府闹腾得多。
秦世子已经睡下了,迷迷糊糊间,被世子妃摇醒,说母亲找他有事。
秦世子穿戴整洁去母亲院里,一进门迎面就砸来个乌漆麻黑的东西。
幸好他反应快侧身躲开了,否则脑袋铁定得开花。
“母亲。”
“都出这种事,亏你还睡得着。”
秦世子云里雾里,看向母亲身边的老嬷嬷,嬷嬷朝他摇头,秦世子捡起砸他的黑铁,恭顺的跪到国公夫人脚边,“请母亲责罚。”
“罚你何用?功劳都被人占了,还能抢回来不成?”
秦世子疑惑更甚,功劳,什么功劳?
老嬷嬷适时出声解释,“国公爷好几日没写信回家了,夫人担心出事,茶饭不思,得知太孙得了封赏,夫人替国公爷不值。”
“”
这是什么事呀?
皇上要赏谁是皇上的事儿,母亲跟太孙较什么劲?父亲杀贪官百姓额手称庆,无论过去多少年,丰州百姓都会称赞为民请命为民除害的秦国公,至于皇室的奖赏,无足轻重。
秦世子安慰自己母亲,“父亲是武将,保家卫国时时刻在他骨血里,能救百姓,多难的事父亲都会去做,至于功劳,留给后人去说吧。”
“后人说你好有什么用?升官进爵才是为官之道,你看户部尚书家,官职不如你父亲,声望不如你父亲,但人家府邸多气派啊,亭台楼阁,假山水榭,雕梁画栋,再看看咱们家”国公夫人对老皇帝是有怨言的,国公官阶高,赏赐却少得可怜,府里每次办宴会,其他夫人们一进门就露出嫌弃的表情。
追根究底,还不是觉得国公府太寒碜了。
秦世子不懂母亲的情绪从何而来,这宅子是皇上所赠,比尚书府邸大得多,春夏秋冬,四季不缺景色,完全不逊尚书府啊。
秦世子道,“咱家造园的匠人是父亲从边境找来的,景致辽阔豪气,与江南的婉约不同,整个京都,只有咱们府能欣赏到边境的苍凉,其他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会有人羡慕?”国公夫人嗤鼻。
秦世子挺直胸膛,“怎么没有?刘尚书不是隔三差五就来府里吗?为何?就是喜欢国公府的景致。”
这倒是事实,刘尚书最爱东南角的石园,每次来都会待许久,说是能身临其境感受两军交战的紧张,国公夫人不懂那些,道,“那皇上也不该只奖赏太孙啊。”
“父亲这不没回来吗?”
“太孙不在府邸不也照样领赏了?”
秦世子头大,不得不扯出太孙年轻没离过京,皇上此番是为鼓励他而已。
哄好国公夫人已经半个时辰后了,走出院子,秦世子重重吐出口浊气,犹豫要不要送弟弟去学算数,国公府不穷,只是不如罗尚书会敛财而已,就说谢武帝纳妃,罗尚书借机敛了上万两白银。
京都没有不眼红的。
可眼红有什么用?能光明正大贪污的太少了。
秦世子有时会猜想谢武帝知不知情,不知情就算了,如果知情却避而不谈,怕是会让罗尚书愈发肆无忌惮的。
夜色渐深,秦国公府归于平静。
同样归于平静的还是兵部尚书府。
幼子梦魇,刘尚书抱着哄了许久,半月过去,孩子看着他已经不害怕了,但也没了以前的亲近,为了讨好儿子,刘尚书夜夜抱着他睡的,孩子睡中间,他和夫人睡两边。
孩子睡着了,睫毛还湿润润的,刘尚书轻轻刮了刮,“要不要请太医看看?”
“孩子大了就好了,老爷,皇上真赏了太孙妃金银珠宝?”
刘夫人心里,太孙是嫡孙,老皇帝赏赐孙子东西天经地义,她在意的是太孙妃,管家说太孙妃得了好些赏赐,刘夫人不禁想,女儿做了太孙侧妃,今日也能捞到诸多赏赐。
还不用背井离乡。
“太孙妃和太孙是夫妻,既然赏赐了太孙,自然不会落下太孙妃的份儿,你是不是想到敏儿了?”
“嗯。”刘夫人抹泪,“她来信说一切安好,我总觉得她没说实话。”
“我与张将军有恩,敏儿到了张家不会吃苦的。”刘尚书拍着小儿子的胳膊,叹道,“太孙府若是个好地方,我又怎么不让敏儿去。”
“皇上对太孙不是挺好的吗?”朝堂的事刘夫人不懂,偶然得知太孙府有意纳敏儿为侧妃,她心里高兴了阵,太孙是大周未来的皇帝,敏儿进了宫就是娘娘,锦衣玉食,一辈子无忧。
哪晓得老爷不同意,不惜坏了敏儿的名声也要送她走。
刘夫人不明白。
刘尚书道,“真若好,就不会把持朝政不放了,太孙已至弱冠,你看他何时上过朝?”
太孙如此,太子就更甚。
别说上朝,文武百官都没见过几个。
“以咱家的情形,只要我不倒,你们就安然无虞,可敏儿一旦进了太孙府,情势就变了。”刘尚书说,“你以为庄阁老怎么没的?”
外人只知庄阁老病重离世,但庄阁老前一日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病重,还不是跟皇上吵架了。
庄阁老是帝师,于谢武帝有扶持之恩,为人清风雅正,是朝堂的一股清流,极受门生推崇景仰,这样的人,说没就没了,由不得他们不多想。
庄阁老逝世,刘夫人过府拜祭过,闻言不解,“不是生病吗?”
“皇上要让他生病他能不生病吗?”
刘夫人震惊,“你是说”
“嘘,有些事你心里有数就好,庄阁老光风霁月,一辈子为国为民,发现皇上身体有恙就劝皇上退位让贤,维持社稷稳定。”刘尚书声音压得很低,“据说两人大吵了一架,隔天庄阁老就没了,宫里的老太监也没了好几个。”
谢武帝要强,察觉庄阁老知晓自己生病,勃然大怒,处置了好几个宫人,服侍多年的太监总管说杀就杀了,手段雷厉风行,不输年轻那会。
刘夫人道,“那太孙”
“看命吧。”
命好,那个位置就是他的,命不好也只能认了。
谢邀可不知道朝中最有权势的几家都不看好自己能即位,听宫人描述太孙妃领赏的呆滞,他眉眼弯弯。
太孙妃循规蹈矩惯了,突得巨赏,肯定受宠若惊,即使没亲眼见,也能想象太孙妃诚惶诚恐的表情,“挑些素雅的首饰备着。”
他要多赏赐太孙妃。
吴德贵心情复杂,“是。”
“太孙身边的随从可抓回来了?”
秦国公去丰州好些时日了,不可能连个人都抓不到啊,谢邀道,“催催秦国公。”
吴德贵颔首,“是。”
“朕困了,退下吧。”
吴德贵放下纱帘,灭了养心殿的灯,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值夜的太监坐在外边石阶上,望着天上的星星发呆,看吴德贵出来,起身行礼,“皇上睡下了?”
“嗯。”
赏赐太孙妃后,皇上整个人容光焕发,和之前判若两人,果然,他让宫人留意太孙妃的反应是对的,因为高兴,皇上都不出门找东西了,他不禁想皇上弄丢的会不会是太孙妃的画像。
常公公送来的画像是新作的,因为养心殿倒夜壶的小太监偷偷和他说过夜壶藏着东西,皇上不提,他一直佯装不知。
皇上将画像藏起来还让常公公找,可见是和画像类似的东西。
所有疑惑在今晚通通解开。
吴德贵寻思要不要找人画幅太孙妃的画像放养心殿让皇上以解相思之苦。
当然,事情得隐蔽些,不能让皇上看出他故意讨好。
他问小太监,“太孙妃过得如何?”
小太监随宫人去了太孙府,稍微打听了下,如实道,“太孙妃爱读书,整天在书房待着,除了有点担心太孙,其他都好。”
“可有提到过皇上?”
小太监面露疑惑,太孙妃是庄家女,知书达理,不会过问其他,他道,“要不奴才明个儿问问?”
“算了。”
照太孙妃的反应来看,恐怕不知道皇上的心思,若惊动她,她寻死觅活怎么办?
吴德贵说,“派人盯着太孙府,一旦太孙妃有什么立刻来报。”
饶小太监再聪明恐怕都想不到话里背后的含义,他小声问,“太孙呢?”
“一并盯着。”
只盯太孙妃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吴德贵强调,“太孙也要盯好。”
“是。”
小太监咧嘴笑了笑,吴德贵笑不出来,夺妻之恨不共戴天,也不知到时太孙如何应对,他拍了拍小太监的肩,沉重道,“你说太孙和太孙妃感情如何?”
太孙和太孙妃成亲后一直没有纳侧妃,郎貌女才,天作之合,吴德贵每次看到两人,都觉得没有比他们再登对的了。
以后怎么办啊。
小太监拍了拍屁股上的灰,笑道,“太孙府的人说他们感情好得很。”
想来也是。
太孙妃是太傅嫡女,与太孙青梅竹马,怎么可能不好?
可惜两人没有孩子。
将来连个念想都不能给太孙留,不过没有孩子也好,若知自己母妃被皇曾祖父占去,孩子如何自处。
只是这样,皇上就容不下太孙了。
哎。
皇家之事,当真乱啊。
还是做太监好。
吴德贵唉声叹气的走了,留两个小太监面面相觑,“吴公公今晚一直叹气呢。”
“都是让针线局的太监给闹的。”
两人眼里,皇上挺好伺候的,能让吴公公叹气的只能是端着架子的掌事太监。
“公公就是太好说话了,换作我,早告到皇上跟前了”
说着,两人对视眼,从彼此眼里看到熟悉的默契。
许是办成件大事,谢邀这觉睡得格外沉,睁开眼,天儿已经大亮,他坐起身,太监们立刻掀开帘帐,谢邀伸了个懒腰,“德贵呢?”
“公公刚去膳房了。”
整个养心殿就吴德贵长得最好看,秉着惺惺相惜的准则,谢邀最常喊的就是他。
见太监欲去找吴德贵,谢邀道,“让他忙吧,伺候朕更衣。”
夏日衣衫单薄,谢邀又不出养心殿,穿得更少,净面后,见梳头太监在边上候着,他撩了撩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就这样吧。”
不梳头了。
反正养心殿足够凉爽,披头散发也不碍着什么事。
不经意瞥到两个太监跪在殿门口,问怎么回事。
他问的是内侍太监,但两人耳力好,立刻跪着爬到殿里来,“皇上,您要为吴公公做主啊。”
谢邀嫌衣袖宽大,撩起挂在两侧扶手上,“吴公公怎么了?”
“吴公公让针线局的人替皇上您裁新衣,赵公公一直拖着,吴公公拿他没办法”
吴德贵作为总管,怎么收服各宫太监是他自己的事儿,谢邀不想干预太多,以免吴德贵恃宠欺人,独断专行,对朝臣如此,对宫人也是如此,谢邀道,“德贵让你们来的?”
两人摇头,“不是,吴公公不让奴才们告诉您,但奴才们”
谢邀懂了,两人自作主张替吴德贵鸣不平,他要罚了王公公,就成了吴德贵的靠山,吴德贵会感激他们。
走到哪儿总有自作聪明的人。
谢邀道,“下去问问德贵,他若觉得委屈,自己来养心殿说。”
芝麻大点事都要他管,他不累的吗?
说起累,谢邀真觉得肩膀有点酸疼,可能夜里睡觉的姿势不对,他揉了揉,立即有太监上前捶肩,谢邀看梳头太监还立在角落,暗暗摇头。
就这眼力见,不知怎么升到养心殿来的。
春风啊,还是春风好。
两个小太监退下后,不多时吴德贵就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传膳的宫人。
“皇上,奴才御下不利,让您看笑话了。”
“知道就好。”谢邀道,“王公公怎么会以此事刁难你?”
夏日的衣衫早已备齐,这会儿离秋日还有些时日,针线局不该这时量体裁衣。
谢邀倒不知自己近日瘦了许多,他没参加过朝会,衣服宽松些反而舒服,因此没有过多留意自己的体型。
他道,“南北灾情严重,朕为天子,当以表率,太过铺张,会落下话柄。”
前朝皇帝们都是这样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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