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上,苏晏知收起药瓶,看宣芷叫了一声,然后像是被痛傻了一般,按着他的胸口,愣愣地看着他。
他错开眼,拿了布条过来,道,“伤口需得包扎,你把袖子脱了……”
“啪!”
脸上挨了一下。
苏晏知一顿。
这一掌,与其说打,不如说拍。
苏晏知有些回不过神来地朝面前这个突然动手的小丫头看去,却见她缩回手,垂下湿漉漉的睫毛,抬起胳膊,慢吞吞地,褪下了那边染血的衣袖。
露出那纤细莹白的手臂,又接着一抬,熟练地将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
他默了一息,朝这一脸乖顺老实的小丫头看了眼,伸手,将布条包裹上去,整齐密实。
一圈又一圈。
屋内两人都没说话。
彼此靠近时,苦木香与胭脂意无声纠葛。
他们都侧着脸,不去看彼此。
安息香袅袅绕绕,一盏油灯摇摇晃晃,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无声地牵扯到地上,交错,再融合。
略显压抑的寂静中,仿佛能听到窗外大雪无声落下的簌簌声。
忽然,苏晏知轻笑了一声。
正出神的宣芷抬起红红的眼睛。
苏晏知用舌尖顶了顶并不痛的腮帮子,朝怀里安静地抬着眼的小丫头看去,对上那双湿漉漉跟雪林幼鹿一样的眼睛时,他轻斥了一句。
“胆大包天。”
宣芷抿了下唇,肩膀的痛楚已然消了大半,仔细的包扎十分熟练,将原本撕裂的伤口牢牢地保护住。
他的周身全是天一水毒的苦木香,男子纯阳刚烈的炙热气息朝她扑面而来。
刺得她后背一阵又一阵的发麻。
见他因为包裹布条又靠过来,宣芷垂下眼,没有出声。
也不知是来自这人身上的热意烘暖了全身让她放松了心神,还是肩膀的痛楚缓解叫她终于可以缓了身子。
她忽然就觉得,累,好累。
自打重生后,便一直高烧昏迷,才醒过来又为父兄一事辗转而行,接连受伤,还要与二房勾心斗角,一刻没有喘息。
便是前世,她也不曾这样殚精竭虑过。
她呼出一口气,闻到这屋中悠远清雅的禅香。
闭上眼。
软软地低头,再次靠在了苏晏知的怀里。
苏晏知一顿,垂首看去,发现这小丫头居然趴在他怀里睡着了?
一时竟有些啼笑皆非。
方才对他还是草木皆兵,这会子倒是尖刺全消了。
瞥了眼条桌上的香炉,将布条系好。
收回手,扯过旁边的被子往宣芷身上一裹,朝门口道,“无一。”
好一会儿,才见门被推开,无一探了半个脑袋进来。
“……进来。”
苏晏知看着他这缩头缩脑的样子当真是好气又好笑,示意了下里头的床铺,“把她挪到那边。”
无一不肯进来。
苏晏知手痒地点了点他,“反了你了。”
无一只好走进来,眯着眼看到宣芷好好地裹了一层被子,立时伸手,将人一抬,送到了床榻上,又退了回来。
一脸木木地说:“属下,知错。”
苏晏知无奈摇头,也不理他,再次唤,“十二。”
方才拿了宣芷信件的影卫再次出现,单膝跪地,将手中的信件送了上去。
苏晏知拿过,看了眼上头的蜡封,伸手,揭开。
扫了一遍。
——一封寻常的家书。
如宣芷先前所提那般,希望父兄母亲能回来参加她的及笄礼。
真的为了这样的信,愿意以身试毒?
苏晏知的目光落在那苍劲有力的小楷上。少有女子能写出这样的笔锋,而且,这小丫头,尚未及笄。
他的视线忽然停在“月初,芷曾托人为父亲母亲与兄长寄出冬装。其中,有芷亲手所做昭君帽一件,只是芷手脚粗笨,针线多有错处,还望母亲勿怪。”这一句话上。
乍一看过去,不过寻常。
可是……一件护额,为何却要特意提及?当真是怕被责怪,不寄便是。
苏晏知转了转食指上的银环。
随后,将信依原样收起,递给十二,道,“八百里加急,让暗桩确保遂平伯亲自拿到此信。”
“是。”十二应下,无声退去。
无一看了眼床榻上沉睡的宣芷,低声问:“王爷?”
苏晏知凝神沉思片刻后,道,“派人去查查遂平伯府月初寄往西北的物件,以及这一阵,遂平伯府的动静。”
“是。”无一应下,也跟着退了出去。
走到隔壁门口,想了想,推门,走了进去。
屋内昏暗无光。
他吹起火折子,走到榻边看了看,榻上一片凌乱,落着血迹。
里头还有那个用来砸人的木雕。
无一伸手拿起来一瞧。
憨头大耳的弥勒佛祖朝他笑眯眯,无一往下一瞅,佛祖圆滚滚的肚子上,血迹斑斑。
他沉默了两息后,忽然念了声,“阿弥陀佛。”
然后,轻手轻脚地将佛祖,歪着放回了榻上。
又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转身出了门去。
这边屋中。
苏晏知靠在榻上,解开手上的布条。
心口的痛楚确实比先前有所缓解,他看了眼床榻的方向,伸手,再次挤出血来。
黯色的血迹涌出。
苏晏知垂着眼,面上不见半分起伏情绪。
灯火安静地燃烧。
屋外大雪落下的声音,静谧又深远。
他忽地听到了一声低低的呜咽。
“母亲,我对不……”
细碎呢喃,苏晏知微微抬头。
募地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温亭,温亭,我不想,不想……”
他按住血口。
——温亭?
……
大雪纷飞,夜深寒重。
香山寺山脚下,一辆马车急匆匆地趁着大雪往城里去。
车外挂着一盏照路的气死风灯,车内无灯,唯有一人手上一个明明灭灭的火折子。
两个横肉凶相的大汉蹲在两边,伸手,急不可待地掀开脚边的毛毯。
露出一个人来。
其中一个举着火折子靠近了些,却被这散开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而看不清楚。
他烦躁地伸手扒拉两下,却扒拉了满手的血。
“娘的!”
顿时气得朝旁边的人怒吼,“叫你轻些!瞧这细皮嫩肉的小娘子给你打得!脸都肿了,老子还怎么玩!”
旁边那人赔着笑,脸上却挂着止不住的淫邪,“哥,不过就是一张脸罢了,熄了灯还不是都一样?可这细皮嫩肉的千金娘子,摸在手里那可就大大地不同了!”
他嘿嘿笑着,搓了搓手,“而且还是个雏儿!哥,您享用完了,看能不能让兄弟……”
“滚滚滚!”
“嘿嘿!那弟弟就不打扰哥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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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你们。
笔个大心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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