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家主点点头,面色稍霁:“知道就好。和白家的婚事,我给了你半个月的时间考虑,到今天正好是十五天。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谈海月不语。

    夫人赶紧打圆场,笑:“……海月,白家那个男孩子我见过,别的不说,长得确实不错,你就算当个小猫小狗养在身边,也算个面子……妈知道你可能不愿意答应男妻的事,可这是当年就约好的事,无论白家是男孩还是女孩,我们都不能毁约,你娶了他以后,想要什么样的姑娘也都是可以的,谈家的后不还得你来留?你娶他就当是可怜他,喜欢不喜欢的随你拿捏,你就答应你爸,别犟了,啊?”

    谈海月看着父母的表情,还是不回答。

    眼看气氛开始呛人,夫人急了,佯装发火:“海月!你快点说话啊!答应你爸!不然我替你爸请家法了!谈海月!”

    谈家家主表情越来越黑,正要抬手叫人进来,谈海月就在这个时候开口了。

    “可以。”

    他语气平静,说:“我可以答应联姻。”

    见他忽然回心转意,夫人几乎要喜极而泣,高兴地直跺脚。

    “但是,”谈海月话锋一转,继续道,“我若是接了白问挽进了谈家的家门,便不会再留什么后。”

    语出惊人,夫人僵住了,一下没站稳坐回了椅子里。

    谈父冷笑了一下,“你这是在跟我谈条件?”

    “不是条件,只是人之常情。”谈海月还是很冷静。

    “好,好……谈家让你掌家几年,还没有过而立之年,你的翅膀就硬了!不留后?你是在威胁我们吗?”

    谈海月的表情依然冷淡,谈父的话说得确实没错,几年掌家,他确实气质沉练了很多,喜怒不形于色,悲欢不言于表。

    “对婚姻不忠,我生在谈家,做不出这种事。”

    “你!”谈父被他一句话气得站了起来,夫人赶紧扶住他,“海月!你说什么呢!快跟你爸认错,认个错啊!”

    谈海月非但不认错,反而还端起了桌上那碗绿豆汤,用汤匙微微搅了下,端起碗来将汤匙送到嘴边。

    谈父气急了:“谈海月!你别以为你拿不留后做威胁我就会妥协!你是我和你妈生的,我们能不知道?你根本就不喜欢男人!”

    “挑明了跟你说吧!娶白家的男妻就是我们早给你铺好的路!白家是你必须踩的一块垫脚石!你屁股后面跟着的女人还少?你随便挑一个顺眼的,留一半个孩子,谈家能亏待得了谁?想生的女人多了去了!”

    谈海月继续慢悠悠地喝着那碗绿豆汤,好像那只骨瓷小碗里是什么珍馐上品。

    “海月!你快跟你爸认个错啊!”

    谈海月放下碗,冷道:“我没说错任何话。如果婚内出轨也能算‘家庭责任’,那为什么你不劝他。”

    “你!你就是头倔驴!”谈母也被噎得说不出话。

    谈海月也不在意,只站起身,“婚事我已经答应下来,白家那边可以由我来联系,婚期可以越早越好——但我的条件,就那一条,如果和白家联姻,谈家必然没有我的后,若想找人继承谈家,另选他人。”

    “公司那边还有事,我先走了。”

    说完,谈海月转身就准备出正堂的门,他前脚踏上外面的石子路,身后就传来谈父暴怒之下颤抖的喝声:“你敢!今晚你给我滚到庄后的祠堂,跪不到明天天亮,我卸你的权!”

    夫人又惊又怒:“老谈!你这是干什么!”

    “都是你!要不是你惯坏了,他能成这样!”

    “什么都说是我!他从小教育严格,当初难道不是你打着骂着教育他要严守德行,好好读书,现在倒好,他书是念完了家也掌上了,你现在又叫他跟男人结婚,在外面生私生子,你自己说!是不是你的错!”

    “你!你一个女人懂什么!”

    “谈建烨!你就知道打儿子罚儿子,我嫁给你就生了这么两个宝贝儿子,你不是打就是骂,什么都得听你的!要打他先打死我!你打啊!”

    “你、你不可理喻!老张!还不快送大少爷去祠堂!”

    “我嫁给你真是倒了大霉,当初我爸怎么就看上你这么个男人,我要是……”

    谈海月叹了口气,“张管家,我们走吧。”

    闻声赶来的张管家低头,“是。大少爷,别怪我多嘴,您别跟家主和夫人生气,他们年纪大了,总归谈家还是得交到你的手上,这就是一时关心则乱,跪祠堂也是家主冲动之下说的,一会儿说不定就又反悔了。”

    谈海月点头,表示知道。

    他抬头看天,月上中天,已经深夜了,这一跪又得一夜,昨晚就睡的办公室,眼看今天又睡不了了。

    谈海月捏了捏疲惫的眉心,继续朝祠堂走去。

    谈家老宅是一整个山庄,面积很大,是从几百年前一直传下来的,要到祠堂去还得在后院走上一会儿,谈家人喜欢山水古建园林,后院修建的很有雅趣,夜色中也是林荫树影,亭台流水,相得益彰,都很有些年头了。

    一个中年女佣半路小跑着跟上来,臂弯里抱着毯子和软垫,“大少爷!夫人让我来送这个!”

    谈海月看了看,只接过了那张毯子,“其余的拿回去吧。让母亲放心,我没事。”

    女佣点点头,走了。

    谈海月走到祠堂,一推门就是陈年旧木的尘土味,但是祠堂还是会经常打扫,所以只是冷清些,倒不至于不干净。

    这间祠堂是照着谈家的旧家祠修建的,其实不是原来那个了。水泥墙水泥地,跪上去连个缓冲都没有,凉得让人平白打哆嗦。

    谈海月倒是没什么表情,说跪就跪,只是把毯子披在了肩上,后半夜的祠堂里气温太低了,如果不披毯子跪不到一个小时他就得送医院。

    对着一堆蜡烛和木牌位,谈海月静静地看着烛火跳动。

    “我叫白问挽,‘问渠那得清如许’的问,‘会挽雕弓如满月’的挽,你呢?”

    “这杯茶是你给我倒的?谢谢。”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好名字。”

    谈海月琥珀似的的眼中倒映着烛火。

    白家的小少爷,当年抱错的一个意外,白家的众所周知的弃子。

    所有知道这件事的朋友都对谈海月说,别答应,白问挽是个麻烦精,千万别沾上他,一有点事他只会哭哭啼啼。本来白家不错,圈里的少爷们都不介意带着白家二少玩,可白问挽为人实在太拉胯,没人乐意跟一个娘们唧唧上不了台面的蠢货呆一块。

    “谈总,你不知道吧,他大学都没读完就退学了,纯花钱的专业他也读不下去,偏要闯什么娱乐圈,你说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还有,你别看白家表面上还不错,实际上白家人,最看不起这个白问挽,连外人都能欺负他,不会是什么好人选的,你就算要娶男妻,也不能选这样的啊!”

    “凭一张脸混娱乐圈的,几年了也还是三十八线,说不定……谈大少,你该明白的,这圈子,不干净的事太多了,别回头染上病了,小心点吧!”

    “白问挽?不就是那个那个,白家的二少爷?可别,提起他我就想笑……”

    谈海月睁开眼。

    一个不受人待见的可怜虫,一个被家族压榨的懦弱男人,一个连人生都是运气好仰人鼻息“偷”来的人……

    又怎么会有那样一双明亮灵动的眼睛?

    谈海月听着烛火的噼啪声,白问挽那双清澈的桃花眼在他脑海里植入病毒似的挥之不去,白问挽以前并没有见过自己,看他的反应,应该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如果传闻非虚,那白问挽身上就一定藏着秘密。

    一个隐藏秘密的人……

    会是一个很好的合作者。

    谈海月眉峰一动,烛火的光打在他的眉骨上,他琥珀色的眼睛深藏在阴影里的那一半,像是藏着暗流涌动的深湖。

    忠贞是谈海月对婚姻的承诺,并不是对某个人的,如果选择让白问挽进门,那这个承诺就会是给他的,谁也一样。谈家所有人都做不出那样的事,更何况谈海月。

    上流圈子人尽皆知谈海月是个冷淡的“君子”,他比柳下惠还柳下惠,简直像是没开情窍一样,在同龄人都开始招猫逗狗的时候,他一路读完了商学硕博,多少落花都拍在他这块石头上,回国后他直接掌家,谈家对他的看重,不亚于谈家历代长辈对任何一任家主。

    谈家人不会允许继承人在读书的年纪沉溺在不必要的感情里,而谈海月不负众望,用生意场上的评价来说,不愧是“寡王之王中王”,管你是天仙还是狐妖,管你穿的是时装周新款还是透明睡衣,一律“知道了,报表交上来,各部门三点开会”。

    谈海月跪在祠堂里,想起刚刚谈父气急了说的话。

    不会喜欢男人……吗?

    谈海月眼眸少见地闪动了一下。

    白问挽那张双从茶盏缝隙里偷看自己的漂亮眼睛再次浮现在脑海。

    像这样的一双眼睛,或许男女,都不重要了。

    谈海月重新闭上眼,迫使自己不再去想。

    他跪得很直,针刺一样的冰冷渗透着膝盖,不知过了多久,祠堂外面的小路上才传来急匆匆的纷乱脚步声。

    谈母的声音远远传来:“海月!快起来!你爸让你回去,快,姜汤带了吗?给他先拿进去,跑快点啊!”

    谈海月依然跪得笔直,直到谈母推开祠堂门。

    他面对着已经燃尽大半的烛火以及祖先牌位,声音依然清冷低沉:“让我回去,是出了什么事吗?”

    谈母站在已经亮起的晨光里,“对!白家有消息来,说三天后的晚上在百花阁办宴会,白家会全家出席,海月,你……去吗?”

    谈海月强撑着起身,谈母赶紧过去搀他,但他也只在站起的时候踉跄了一下,站起后把自己肩上的毯子披在了谈母肩上,半环抱着身材娇小的母亲,垂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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