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卡的背影看不见以后,我从包里拿出哈利的隐身衣披上,小心翼翼地穿过霍格沃茨外面的那些草地和花丛,不管明天怎么样,我得先把冥想盆藏回宿舍里去……
“不明白为什么这样大惊小怪,伊戈尔。”是斯内普的声音,我停了下来。
“西弗勒斯,你不能假装这一切没有发生!”卡卡洛夫的声音听起来沙哑而惶恐,“几个月以来,它越来越明显了——奥古斯都那几个家伙给我写了联名信,谴责我没有尽到自己的义务,谴责我出卖朋友,可是——”
卡卡洛夫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斯内普猛地拍了他一下。
我脚边的花丛顿时向两边轰开了。
“拉文克劳扣去十分,福西特!赫奇帕奇也扣去十分,斯特宾斯!”斯内普喊着,两个学生匆匆从花丛里站起来,几乎是贴着我跑走了。“还有你们俩在做什么?”
我大气不敢出地扭头看了看旁边。
“我们在散步,这不犯法吧。”罗恩不客气地说,他身边还站着哈利。
卡卡洛夫捻着他的山羊胡,似乎对突然出现这么多学生感到不安,他转身就往城堡里走,我忙不迭地跟上了他。
奥古斯都那几个家伙——联名信?
卡卡洛夫走回了门厅——礼堂——楼梯——对那些向他打招呼的学生置之不理,我一直跟踪他到斯莱特林休息室的楼梯口,从里面出来了德拉科和布雷斯扎比尼。
“替我向你妈妈问好,布雷斯。”卡卡洛夫这回笑咪咪地先开口了。
“我会的,先生。”布雷斯看起来可不太愉快,他继续跟着德拉科往礼堂的方向走了,卡卡洛夫则是从相反的方向上楼去——
“嘿!”忽然,有人在我肩上重重拍了一下,我差点吓得从休息室前面的楼梯上滚下去,“啊,弗立维到处问他的小指挥跑到哪去了,没想到她在这儿盯大校长的梢啊!”
穆迪那缺了一块的鼻子正抵在我眼前,我张了张嘴,又闭上了——我现在可是穿着隐身衣啊,为什么……
他直接把我的隐身衣扯掉了。
“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用得着你这么大费周章?”他的那只魔眼翻进了他的脑袋里,转而又翻了出来。
“我没有盯卡卡洛夫先生的梢。”我强装镇定地说,穆迪很不喜欢我,希望他别拿这事儿做什么文章。
“噢,”穆迪满意地笑了,“我没说是卡卡洛夫先生。”
我真恨不得咬舌自尽。
“别人都在忙舞会……而你打扮得像个城区里的小混混,披着属于哈利波特的隐形衣——”穆迪说到这儿,我抬头看了他一眼——据我所知,他住在郊外,而不是城区,“我希望能听到一个解释,卢克伍德小姐,你怀里抱着什么,如果你偷东西……”
“不是,穆迪教授,”趁他说话的功夫,我也从刚开始的惊吓中冷静下来了,“这是我妈妈的骨灰。”
现在轮到他面色难看起来了。
“您要看看她吗?”我主动往前迈了一步。
我敢说,如果换了其他教授,这个晚上我就能安然无虞地回休息室去了,但我真的是很倒霉,偏偏碰上的是穆迪。
“我嗅到了谎言的气味,卢克伍德,令堂恐怕会为她女儿的所作所为感到难过——你似乎和你的朋友一样,都喜欢拿母亲来开玩笑、撒谎……这就是你们的教养——打开它!”
我向后退了退,不知道拿二年级逃避费尔奇的办法——滚下楼梯有没有用。
我又想了想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算了,可能真的会死。
“这是我的东西,我有权拒绝您。”
“我也有权检查一个行为不轨,满口谎言的学生。如果你没有在搞鬼,证明给我,或者我们两个一起去见邓布利多,我在做的正是他请我来时希望我做的。”穆迪不依不饶。
我可不想去见邓布利多,一是我不知道冥想盆里到底有什么,二是我闯进三强争霸赛场地的事儿他还没找我算账。
“aiopensieve!”穆迪的魔杖朝我怀里一指,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弓起指节挥向了他的手臂关节,他的魔杖和我的冥想盆一齐落在了地上。
一瞬间,熟悉又陌生的画面吞没了我的视线——
1978年,瓦尔托因伤从第一次巫师大战的前线阵营退回白鼬山养伤,他变得多疑,易怒,神经质,他迷上了赌博,成天和那些断手断脚的战友们站在一起,骂着粗劣的玩笑,喝得醉醺醺。
他们赌一个牢不可破誓言。
瓦尔托输了。
他的战友说有一门好亲事。
“兄弟,我不拿女儿开玩笑。”瓦尔托点了一支烟。
“我家也有女儿,”他的战友说,“真对不起,你救过我的命。”
当两三个黑袍子走进房间的时候,瓦尔托才意识到今天不是战友聚会,而是一场以保命为目的的背叛。
1978年,瓦尔托的女儿符初弦还差两个月从霍格沃茨毕业,她在日记里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在毕业前告诉詹姆波特自己的心意。
但她没机会了,她莫名其妙地在最后两个月离开了霍格沃茨,再也没回去过。
她以一种痛苦的方式拥有了两个孩子,一个被还给她的父母,另一个和她一起做了阶下囚。
七年后的白鼬山,草木茂盛的季节,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小女孩儿,踩着层层盛开的白色小野花,拨乱枝叶,把昨夜的雨水倒向自己的手心。
她念起咒语,手心里雨水盛开出一朵叫不上名字的花——蝴蝶飞过来了。
她捉住它,娴熟地拆掉它的翅膀,折断它的身体,装进没有出口的瓶子。
卢西塔站在一边紧张地看着这一切,两只眼睛都是好端端的冰蓝色。
“我想要它的眼睛,”女孩子说话了,“你的也很好看,但是我想要它的。”
“蝴蝶还活着,它还在动呢。”卢西塔说,声音怯生生的。
女孩儿把蝴蝶倒了出来,抡起瓶子砸向它残破的身体,三次,然后用它自己的翅膀盖住了它的尸体:“还是试试蜻蜓吧,这个不行。”
她心情不好,路过卢西塔的时候看都没看他一眼。
“嘿……嘿,我爸爸家,昨天送来一个女人——不是用来干那种事的。他们把她关在一个大笼子里,很漂亮,可漂亮了!”卢西塔讨好地跟在她身后。
“你想让我去看?”女孩儿一路走,一路将花丛里的花儿折断,她不去采它们,只是喜欢看它们耷拉下不可一世的脑袋。
卢西塔连连点头。
“我带一个新朋友。”她说。
“你有新的朋友了?”卢西塔居然看起来有点可怜,女孩子不耐烦地回头瞥了他一眼,于是他说,“很欢迎……”
接下来的画面我在卢西塔的记忆里见过,一道漆黑的走廊,还有笼子里的漂亮女人,褐色的头发,褐色的眼睛,彷徨无助的神色。
我还看见了米卡,他兴奋地在女人边上转来转去,满脸好奇,却不敢碰那个笼子一下。
“这地方真脏,”他对冷眼看着这一切的女孩儿说,“臭死了,只有一个窗子。”
“看看窗户外面有什么,”女孩儿开口,“看看有什么能让这个人说话。”
米卡利索地从高窗上爬出去了,他刚走,卢西塔就从外面跑进来:“有人……有人来了!”
进来的是一个个子很高的男人,还有瓦尔托,他们俩低声争执着什么,女孩儿跟卢西塔躲在桌子底下,画面变得很模糊。
两个男人出去,角落不知被谁留下了一把钥匙。
“对不起!”卢西塔说,“对不起,段里,我不知道这是你妈妈——我们,我们把钥匙给她吧!这一定你外公留下的。”
卢西塔拿着钥匙走向了笼子,里面的女人感激地朝他笑起来,求他放她离开。
“你要去哪?”小女孩儿——也就是我,这时候冷不丁地说话了。
“离开这个笼子,离开这儿,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女人用沙哑的嗓音说,“你——你,我的孩子,你也想妈妈逃出去吧,你爱妈妈,你也不想我被关起来,对吗?”
“我爱你,”我从卢西塔手里接过了钥匙,“我爱你,但是你走了,我就没有妈妈了。”
女人的笑容凝固了,她开始一遍遍地解释她不会走很远,她会回来看我。
“我不信你,爸爸也是这么说的,然后他就把我扔下了,”我站起来,跳上桌子,把胳膊探出窗户,“嘿,米卡,接着。”
“这是什么?”米卡站在外面的花园里仰着头问,“我找到花园里的毒触手了!”
这时,妈妈爆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几乎不像人类能发出来的哭喊。房间外瞬间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
“米卡,跑啊!”我丢下这句话,从桌子上跳下去,抓起卢西塔的手,在大门被打开的时候低头冲了出去。
卢西塔慌不择路地撞碎了一块玻璃,捂着鼻子摔在玻璃碴里,我则从碎玻璃上跨了过去,跑出很远回头看——高个子男人把卢西塔从地上拎起来,将雨点般的拳头砸在他身上——他在看我,这一幕是如此清晰。
我,也就是这视野的主人,笑得前仰后合。
卢西塔的惨叫声几乎就在耳畔,他完全不反抗了,只是蜷缩身体,死死捂着自己的眼睛。
我和米卡碰面,绕回那间屋子的小窗户往里看——有着褐色头发的女人用衣服把自己吊死在了笼子里。
画面又模糊起来了。
瓦尔托的巴掌落下来,那个意气风发的小女孩儿只是呆呆地坐在床上,脚还碰不到地。
除了外婆的哭声什么都听不见。
瓦尔托拿来了魔杖:
“obliviate(一忘皆空)”
魔杖和冥想盆碎裂的声音这才在耳边响起来。
我的视线落在地板上,那些碎了满地玻璃碴刺破手指。
我的愤怒,我的恨意,我声声句句发过誓的复仇,不过是罪人们之间互相指责对方的罪孽。
我终于明白,卢西塔为什么那么恨我,为什么总咬牙切齿地告诉我我们是一类人。在我以为自己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早就知道我是什么货色了。
我终于明白瓦尔托为什么告诉我绝不可以立牢不可破誓言。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看见乔治的第一眼会想起被折断的蝴蝶。
“真是一片狼藉啊,”穆迪啧啧叹息道,“可怜的孩子。”
万般解释下。
谁都没在说谎。
你要她相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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