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总是太漫长了。
即使是在霍格沃茨也是一样。
被魔法催生出的花朵,第二天就被大雪埋住,漫长黑暗里的炸尾螺,入夜就把同类吃掉,永远结不上的冻的湖水,不靠近就根本不知道里面藏着什么。
最直白最残忍的景象总是被盖得层层叠叠,奇形怪状。
人类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在制造死亡之后进行掩埋?什么时候开始学会为自己剥夺掉的生命撒谎?什么时候开始把这些遮蔽称作良知?
……
那天穆迪还是把我带到了邓布利多的办公室,我捧着冥想盆的碎片坐在桌前。
邓布利多说:“有时不吃些苦头,就看不清真相。”
可是还不够吗?
邓布利多说:“决定你是什么人的不是你的想法,而是你的行为。”
我爱她,于是亲手把她最后的希望扔出窗外。
邓布利多说:“段里,我仍保持着你一年级时我对你的看法,你是个幸福、自由的孩子。”
“是啊,教授。”
他还能对我说什么呢?
再次站在邓布利多办公室门外的走廊上时,我为这熟悉的场景发笑。
“段里!”一双脚停在我面前,乔治的头发还有点乱,大概是跑过来的,他似乎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那一瞬间如释重负的笑容,“你回来了。”
我是坏人吗?无解题里挣扎的困兽,天生的败类,父亲最称手的工具,谎言培育起来的花苞,过河拆桥的利己主义者,漠视生命的恶胚,背负原罪活该被围猎的坏种。
遇见他之前,或许是的。
我环住乔治的腰,把脑袋埋进了他怀里。
被折断的蝴蝶没有意思,被关在瓶子里的蝴蝶没有意思,身体被砸烂的蝴蝶没有意思。放出去,又飞回来,才是我的。
“今天是怎么了?”他愣了一下,把手放在我的背上。
“别回休息室了,别回去。”我收紧了胳膊。
我们坐在了有求必应屋的炉火旁,乔治枕着胳膊躺在我外婆的摇椅上,我把手伸向火边——我的房间还是在想象里更像个家。
“你是受害者,你根本不知道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乔治看着天花板,“我很可能干出跟你一样的事,真的……就只是为了好玩儿。有时候莫莉揍我和弗雷德,真的不能怪她。”
“哈利就不会……赫敏不会,罗恩也不会,他们会把那个需要帮助的人救出来,哪怕根本就不认识她。”
“可能吧,”乔治满不在乎地说,“可你是段里啊。”
“段里就不一样吗?”
“段里当然不一样!你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我有这种预感——未来会有什么大事,非你不可。”
我站起来,走到乔治那把晃来晃去的摇椅边,把自己摔在他身上。他笑嘻嘻地接住我。
“你不觉得很恐怖吗,我?”我按着他的肩膀支起身子,炉火把他的眼睛照得半明半暗。
“我说了,非你不可。”于是我趴了回去,躺在他的胸口上。
心跳声原来这么美妙啊。
“你在口袋里放了什么,好硌人。”
“金丝雀饼干,你什么时候想变成金丝雀跟我说。”
“你到底往口袋里塞了多少东西啊?”我对着刚拿出来的一块糖果问。
“肥舌太妃糖,这个你就别试了。”不用他说我也不会试的。
“那这个呢?”
“啧……别摸。”乔治捉过了我的手。
第二天,我破天荒地在熬夜后起了个大早,脑袋上垂着和小时候一样的两根蝎尾辫,径直走到礼堂里那一小撮德姆斯特朗旁边,在周围人好奇的目光中使劲踹了米卡的凳子一脚。
“看我傻乎乎地什么都记不起来很好玩儿吧。”
一群德姆斯特朗的壮汉怒视着我这个不速之客,其中几个人警惕地打量了一下我插在口袋里的双手,直到米卡爆发出一阵大笑。
他跳起来,靠近我压低声音:“太有意思了。”
“直到昨天——”米卡大大咧咧地揽着我的肩膀,把我从愤怒的德姆特朗中间拉出来,“我都还以为你是装的,耍我玩儿……从我们回来,你故意时不时走在我后面开始,我才想完了,你是真的把我忘了。你对这些俗套的伎俩真是从一而终,我可是吃过太多次亏了……”
“帮我个忙。”
“嗯,嗯?不是应该叙叙旧吗?”
“你们校长手里有一封写着其他食死徒名字的信。”
“你说卡卡洛夫先生——”我捂住了米卡的嘴,“好吧,但是他的东西从不让别人经手。”
“我明白,但他对克鲁姆就很不一样。”
“那是因为他是个势利眼,这不明摆着吗?”
“帮我留意一下克鲁姆,其它的我来做。”
“敌人的朋友就是敌人,你是这意思吧?拜托,小段,我了解克鲁姆……”
当我们走到海格的小屋前时,一个陌生女巫正站在那儿,她留着灰白色的短发,下巴很突出。我和米卡本能地在她锐利的眼神中闭上了嘴巴。
“你们是来上神奇动物保护课的学生,”她斩钉截铁地说,“我是格拉普兰教授,你们神奇动物保护课的代课老师。”
“海格生病了?”我问。
“你就别管了,”格拉普兰教授平静地回答,其他学生这时候也都三三两两地走向了场地,“我们这节课学习独角兽。”
米卡跟我对视一眼,往德姆斯特朗的大船上走。
保护神奇动物课接近尾声时,站在后排的几个格兰芬多跟斯莱特林吵吵闹闹的——这节课上的独角兽不喜欢男孩儿,所以大多数男生都站在后面。
代课老师努力维持着秩序,我趁这个空当也钻到了后排,拍了拍布雷斯的肩膀:“有时间吗?”
他用傲慢的目光打量着我:“舞会已经结束了。”
“那就是有。”我厚着脸皮假装没听懂布雷斯话里拒绝的意味。
“一个星期以后。”布雷斯说这话的时候人已经走开了。
一个星期,他肯定会趁这段时间把我找他的目的分析得明明白白,这家伙有没有必要这么警惕啊?
直到这节课结束两个学院还吵得要命,我看了看最中间的哈利跟坐在树上的德拉科,决定还是不添这个乱。
“段里!”赫敏从中间跑出来抓住了我的肩膀,“看看你的储物柜。”
难道他们找到那个往火焰杯里投哈利名字的人了?
我的储物柜在过了一个圣诞节之后更乱了,我不得不把五颜六色的舞会邀请函从里面筛出去,才能找到赫敏想让我看的东西,赫敏会在属于他们的便条左上角画三个小点——
“关于第二个项目,我需要在水里生存过一个小时。哈利。”
“卢多巴格曼一直试图泄露比赛项目和过关方法给我。哈利。”
“邓布利多给过斯内普第二次机会……你能不能……罗……”第三张皱巴巴的便条好像是罗恩写的,不过写了一半又被擦掉了。什么叫——第二次机会?
“巴蒂克劳奇在装病。哈利。”
“别帮我要克鲁姆的签名了。罗恩。”
“这儿有一些spew徽章,或许你可以给斯莱特林们。另,魔咒课最后一题的答案是否有更好的?赫敏。”
另外还有一些黑色和绿色的纸条,我念了个毒咒清除咒才把它们拿起来:
“你这个和自己哥哥搞在一起的变态。”
“知道吗?如果觉得痛苦,那就自杀吧。”
“你是个坏女孩,你不配跟乔治学长在一起。”
“滚回家去,丑八怪。”
诸如此类吧,不过,说实话,很久没看到这么直白而幼稚的诅咒了。
回休息室以后,我开始给赫敏他们写回信:
奥古斯都在跟他这儿的同事通信,别单独行动。试试泡头咒,它能让你在水下呼吸。巴格曼一定是跟别人赌了哈利的输赢,不用管他。克劳奇的事和斯内普的第二次机会能不能说详细点儿?
将信绑在海德薇的腿上以后,我再次陷入了犹豫——本来拿到卡卡洛夫的信有三条路可走,一个他最喜欢的学生克鲁姆,一个是他似乎有意讨好的布雷斯(我猜测是因为大名鼎鼎的扎比尼夫人),另一个就是似乎和他有私交的斯内普了……但在搞清斯内普为什么需要邓布利多给他第二次机会之前,我最好还是不要考虑从斯内普那儿套消息。
接下来的一星期过得很快,为了和布雷斯的那场谈话,我几乎把关于扎比尼夫人的新闻都看了个遍,她结了七次婚,而每一次的丈夫都会神秘死亡,扎比尼夫人也因此成了坐拥大笔身家的寡妇。照片里的她妩媚动人,难怪卡卡洛夫想跟她儿子套近乎……
有了这么多钱,接下来扎比尼夫人要么是找个地位显赫的新丈夫扶正自己的名声,要么就自己逍遥过日子,卡卡洛夫怎么看都入不了她的备选行列,真可怜。
第二个项目即将开始的那个早上,布雷斯在早餐结束时冲我指了指休息室的方向。
我装出一副慢悠悠的样子吃完了盘子里的浆果饼,在走出礼堂之后才开始跑,并没注意一团皱巴巴的东西从下面的楼梯冲上来。
“哎哟——抱歉,小姐!多比感到非常非常非常的抱歉!这都是多比的错!多比急着去见哈利波特——”
“哈利不应该在比赛场地上了吗?”我揉着膝盖问。
“这就是问题所在!小姐!哈利波特不在场地上,哈利波特必须赶紧去救他的韦崽!撞到小姐都是多比的错——”
“没事儿,再见,多比。”我真怕他在这儿给我道一个小时的歉,赶紧敷衍着往休息室跑。
不过韦崽是什么东西?
休息室现在只有布雷斯一个人,他坐在对着窗户那面的沙发上,头顶是一片烟雾——想起来了,二年级的时候,我还从他手里抢过烟。
“你最好是真有要紧事找我。”布雷斯那对细长的眼睛钉在我身上,俨然一副谈判老手的架势——或许是得了他妈妈的真传。
我走到他对面坐下来,倒了两杯茶推过去,他一杯都没选。
“我想请你帮我个小忙,若是你同意,我会很感激。”
“我要你的感激做什么?”布雷斯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笑意。
“你也知道那个丽塔斯基特盯人盯得很烦,莱斯特兰奇家的丑闻不够她忙的,她在到处找别的花边新闻填满板块……”
“卢西塔家的事果然是你捅出去的?”
上套了。
我耸了耸肩:“我看了最近的报纸,上面有扎比尼夫人的大名,我看到——那个记者把她失去丈夫的不幸编造得很蹊跷。”
这时,布雷斯不屑地笑了笑,我马上换了种说法。
“还好法律对这种事一向很宽松,即使是无孔不入的斯基特,也不能给扎比尼夫人造出丑闻,引起民愤,害她重步莱斯特兰奇家的后尘。”
布雷斯的面色凝重起来,我放松了身体,半仰靠地坐在沙发上。
“你妈妈一定对你很好,她为了你们的生活不惜去和很多虚张声势的人打交道,我真的很羡慕你。我就没有家人,现在也没有朋友,虽然没那么多顾虑,但是也会觉得挺无聊的……就因为这个,我也不愿意看别人的幸福家庭被破坏。”
“你敢威胁我?”和聪明人打交道就这点好处。
“绝对不是,我需要你妈妈一个追求者手里的东西,又碰巧知道对付那个如影随形的记者的办法,我们为什么不互相帮助呢?”
“你盯上卡卡洛夫了?那我不妨告诉你,少白费力气。”
“我清楚他是什么。我们都是斯莱特林,交个朋友而已,我干嘛要给自己惹麻烦?”
“你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一封信。卡卡洛夫这人疑心很重,他的办公室从来不允许外人接触,但如果是你有重要的手信交付就不一样了。他刚到霍格沃茨来,手里不会攒太多信封——我要写着奥古斯都名字的那一封。”
“你父亲?段里,我们这朋友做得好像不太对等啊。”布雷斯饶有兴趣地往前探了探身子。
“后患比眼前横祸更威险啊,布雷斯,”我同样靠近了桌子,“无论你有没有找到那封信,我都会告诉你那个记者的秘密,说到做到。”
“我现在有点儿喜欢你了。”他重新挂上了笑容,把手插进兜里离开了休息室。
我则把那两杯没人动的茶倒进了垃圾桶里——连带着里面的混乱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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