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秋娥出身高贵,自有傲气在。骨子里的东西与她娘胡氏一样,虽瞧不起小门小户的赵卉儿,却不至于蠢到在这种关头逼死她。

    这些日子沈无虞一直待在王府,未出门。今日一早听底下人说起东宫的新鲜事,不由一惊。

    这件事如何看都很奇怪。先是赵卉儿自缢身亡,接着便是太子在陇右道遇刺……

    若说这是柳氏的一步棋,虽然杀不了太子,但能让太子与沈崇生出嫌隙,又让朝臣愤慨这储君的所作所为,算是一石二鸟了。

    沈无虞沉眸想着,此计柳贵妃虽得了益,却太过急功近利。柳氏一向是心机深沉之人,或许是因为这些时日群臣拥立太子的风向愈发明显,而皇帝五十又五,入冬后身疾出来,才把柳氏逼得心急了。

    不得不说,这一步是柳贵妃走得最不高明的棋。但引沈无虞不解的是,赵卉儿那般得太子宠爱,如何会心甘情愿上吊?

    十二月初,皇帝为平群臣之怒问责太子,免去一切职务,幽禁东宫。同时又下令有司彻查太子遇刺一案。

    此事掀起满城风云,民间渐渐传起皇帝要换储君的风声。

    只不过这样的声音只在民间,传不进皇宫里。后宫没有嫔妃会不知皇帝对太子何其疼爱,几乎寄于一切厚望。

    十二月初五,长安下了第一场雪。

    鹅毛飞雪盘空飘摇而落,仰头瞩目,偌大上空一片苍茫淡灰,像一座没有边缘的井困住众生。到了腊月天一日比一日寒冷,亮得晚黯得快。

    中旬的时候,李焕一批人马带着裘皮与玉石返回长安。

    柳眠一事后,沈无虞后来每每出府,护卫都比从前多了不少。今早她去沈府看望阿娘,注意到嫡母胡氏神情恹恹,又是在为自己女儿闹心。

    如今沈秋娥腹中孩儿的月头越来越大,在东宫却还是与太子争执不休。虽然锦衣玉食供着,但受的气不少。

    宫中没有女眷回娘家小住的规矩,因此胡氏求了皇后几回都无果。不过皇后为了保沈秋娥母子平安,便派遣自己身边的王嬷嬷去东宫陪着,有事就回禀。

    段氏从小身子就弱,尤其在生完沈明舒后月子没坐好,落了疾,一入冬就难熬。后来又生下沈无虞,气血不足,身子大不如从前。

    这几日沈无虞担忧阿娘的寒疾,三天两头便往娘家跑,惹得不少闲话。她知道别人私底下会说不像话,哪有嫁出去的女儿老往回跑的道理。

    但那可是她阿娘啊。

    所以沈无虞一不做二不休,即便江丞意不悦,她也要这样做,大不了就是无视他的怒气。他生气也好,罚她也罢,只要能照顾阿娘,都没有关系。

    可是江丞意却什么话都没说。每每在她出府前还会拉住她的手臂,“今夜你还会回来吗?”

    回来?

    也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多精力,白日忙完回府,夜里总还想着做那种事。可是沈无虞并不想,每回与他接触总会想起自己从前那些天真的认知,或许在他眼中是一文不值的。

    她如梦初醒后,发觉对江丞意动心是她给自己设的套,栽的坑。此后这种亲密之事,她能避就避。若实在避免不掉,事后再用避子的汤药。

    “不回来了,阿娘卧病在床,妾今夜想陪着。”沈无虞看他一眼,声音很淡。

    江丞意显然有些失落,却并未说什么话。只抬手摸了摸她鬓发的珠玉,“好。”

    临上马车前,沈无虞向他规矩一礼,神情淡漠,一如初冬来的潮寒,凉而刺骨刺心。

    他披着大氅立在寒雪中,目送马车遥遥离去,直至缩成小点消失在视线中。他的脸色有些苍白无力,不知是天冷冻的,还是为情所困。

    ……

    几日前李焕使人来送过信件,沈无虞从沈府出来后,便带人去往西市的一间店铺。

    店里堆着胡人从西域带来的物什,有不少整块毛皮:柔软的赭色紫貂皮,雪白墨狐皮,貉子毛皮……皆是寒冬中价值不菲之物。

    除却裘皮,李焕还运来不少先前与她商议过的赤玉翡翠,都是一大块未经雕琢的。沈无虞清点好玉石后,便将之前议下的五百两银子交给他,收拾一番,准备一并运回王府。

    李焕虽是胡人,中原话说得却不差,且为人热络。临走前沈无虞忽然想起一件要事,目光随意扫过铺子里在忙活的人,莞尔问:“李朗刚回长安,想来手头上的事也不少,近来怎不见柳眠来帮忙呢?”

    李焕愣了一下,抓抓后脑,想起来是有这么一个人。

    “夫人说那小子啊?他原来就是手头缺点钱才来我这儿打下手,一别数月不见,也快给忘了。近日大家伙都没有听到他的消息,可能不缺钱不来干了。”

    “如此。”沈无虞笑了笑。

    当日她找兄长帮忙去查柳眠,后来沈明舒告诉她,柳眠这个身份是假的,其余什么也查不出来。

    不但如此,正因为沈明舒查人时被柳眠知道,柳贵妃才想将知情的人全灭口。这点便足以可见这颗棋子的重要性。

    柳贵妃的意图是要扶持自己的儿子坐储君,柳眠所做的每件事,都是柳贵妃棋走的每一步。

    马车上,沈无虞开始思考起这个严肃的事。她一遍遍去回忆遇见柳眠后发生的事,小到细枝末节。

    柳贵妃让柳眠去接近她,其实目的是在江丞意。如今身份被江丞意知道后,他在长安便待不下去了,所以才要北上幽州。

    柳眠当日说要替贵妃做最后一件重要的事,指的便是在陇右道刺杀太子?

    而后呢?又会有什么举动?

    沈无虞能感觉到,最近长安内四起换储君的风声,应该是柳贵妃有意散播。

    皇帝这几年圣体有违,一旦驾崩,太子当之无疑会登上帝位。到时候柳氏再谋反,就成了人人喊打的叛贼。

    所以她必须要早些动手,让江玮的储君之位被废掉。那么下一步……

    沈无虞一边想,一边从马车下来。厚重的帷幔掀起,一阵寒风挟雪扑面而来。

    攥着帕子擦去脸上的轻雪,她忽然抬头望了下苍穹,灰蒙蒙的,大有冬雪倾覆之相。

    士农工商,商贾地位尤为低下。沈无虞虽觉得自己行商既不靠偷,又不靠抢,来钱干净,可别人眼里未必是这样。尤其还是像江丞意这样地位之人,定会觉得她辱没门楣。所以一开始,她与胡人之间的往来都是瞒着他的。

    但如今李焕拉了这么多玉石来,放在外头并不安全,只有在眼皮子底下她才能放心。

    他若是问起这些玉石的来由……沈无虞揉了揉发怅的额角。

    江丞意这两日不常在府邸,偶尔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沈无虞到王府后没见到他,心里暂时松了口气,找了间屋子放玉石。

    “姑娘,孔家遣人送来回帖了。”

    她接过小雅递来的红帖,手指在薄纸面上轻轻摩挲了下。

    三日前孔淮大婚,她没有去,只以宣王府的名义送去贺礼。因着阿娘与孔淮之母是表姐妹,所以段氏便带沈明舒一同去。

    今早在沈府时,胡蕙的神色十分怪异,私底下问她许多韦问蕊的事。

    沈无虞一开始还有些诧异。韦家门楣虽不高,但好歹也有官在。胡蕙想知道的这些事,只稍让人查查便能知晓。况且胡蕙又是嫡母的侄女,从前也往沈府来过数回,不会不知道沈明舒跟韦问蕊的那些事。

    “知晓是知晓。”胡蕙垂下双眸,不比从前的神气恣意,今儿反而有些落寞,“可我觉得不算什么,舒哥哥若是喜欢她,当时也不会说想娶我了。我后来又去问过他,他说他与韦氏没什么,不会做对不住我的事。”

    “那你为何要问我这些?”沈无虞不解道。

    “三日前孔家大婚设宴,二娘带舒哥哥一同去。后来我自个儿也去了,在一处偏僻园子里撞见韦氏在他怀中,抹泪说着话。”

    胡蕙说着,眼前便浮现出沈明舒临走时,韦问蕊拉住他手所说的话。

    “你若心中真无我,又怎会在意我是好是坏?是否安然?辅,我与你相识了这么多年……为何偏偏没个结果?”

    沈无虞当初便劝过胡蕙不要嫁她兄长,可胡蕙偏不听,反而铁了心要嫁。如今沈无虞再问胡蕙可曾悔,她竟是想过后认真地摇头,

    “不悔。舒哥哥推开韦问蕊了,还言‘都已经过去了’。”胡蕙露出笑容,“我便知道夫君一言九鼎,不会骗我。只是那韦问蕊……”

    说罢,胡蕙目光动了动,“你可知道,我那时为何要去孔家?有个家丁突然跑来跟我说,二娘在孔家身子不适,要我过去一趟接二娘回来。孔家那偏僻园子也是他引我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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