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等岑谧几人重新落座后,那中州王的爱情故事已讲到最末,倒是与圣主与她所讲述的版本略有不同,更添了几笔曲折狗血,想来是这先生的手笔。
毕竟圣主本身的故事也尚未走到尽头。
只是不知这说书先生是从哪里拼凑出这些情节,还是说书本就只是他的一层伪装?
岑谧正暗自出神,忽觉有人轻拉了几下衣袖,回头看去,原是听听示意她往另一边看。
另一边,望月正垂目倒水温杯,又将茶满八分递到岑谧面前,却是一言不发,薄唇紧抿。
岑谧颤颤接过茶杯,瓷白的杯壁一阵阵透出茶水的滚烫温度,可看望月的面色,似是要她尝一口的意思,她只好用双手托起,浅抿一口道:“多谢?”
“谢?”男人抬眸朝她看去,“公主谢的哪一桩?”
见他眸光深邃,似含锐器蓄势待发,岑谧的身子抖了抖,咽了口水不敢开口。
“这会儿晓得怕了,方才倒是无畏得很。”
原是在指责她方才意气开口那一出。
岑谧微愣,他莫不会是在担心自己。
可怎么会。
“怎么,公主莫不是觉得这周围那么多人,总有人愿意随你一道反抗那地痞流氓吧。身居后宫这么多年,怎的竟还能天真似孩童?”
“我……”
岑谧确实没料到,她说完那句之后,整个茶馆竟是一片无声鸦雀,她原以为世道多英雄,却没想附和她的只有他一人。
“说到这缠绵悱恻的情爱传言,便不得不提到那坐落于自由地带的樱落岛。”
台上的说书先生自是不管哪桌客人陷入了沉默,讲完上一段,紧锣密鼓地便转入下一节。
岑谧被那自由二字吸引了过去,虽面还朝着望月,耳朵却是向着台上去了。
“传说这岛原是不存在的,只因那天上的樱娘子恋上了海里的一尾鳐鱼,便化作浮岛,与那鳐鱼一道漂浮与海面上,好不快活……”
望月只瞧了一眼,便知道岑谧的心思已经随那传说一道漂泊而去,想她身边总有他看着,应当出不了大事,管教一事确也不急于一时,便由着她去了。
“……好景不长,这人世间万事万物的寿命皆有定数,何况那鳐鱼本就是个短命的,不过几月光景,便至正寝,那樱娘子意欲替他修道,却为时已晚,最终只能守着鳐鱼的尸首日夜痛哭,一哭便是百余年。
“百余年间,那自由地带尽是风雨雷电,天帝不忍黎民受累,便将那鳐鱼尸身化作岛屿,樱娘子则化作满岛的樱树,而岛上终日散落的樱花,便是樱娘子在对她的爱人吐诉衷情……”
听见那岛上樱花整日飘零,岑谧的眼里瞬间便绽了芒彩,衬得右眼尾那颗丹朱痣也带了光。
“动心了?”男人骤然开口,将她的注意力重新拉回来,“那樱落岛所处地界,可是声名远扬的三不管之地,便连幽都竖子都不愿接管,可想生存条件有多差,公主千金之躯,怕是尚未抵达,便要折返。”
“谁,谁动心了,我只是有感于那樱娘子的情根深种罢了!”岑谧有些心虚,辩驳之后又端起茶杯往口中灌了进去。
望月顺手又替她续上:“空有痴情,却看不明白双方身份之悬殊,依我看来,不过是方笑柄罢。”
不知为何,岑谧总觉着他的话里还藏着另一番意思,盯着他的脸瞧了半天,却也瞧不出半点名堂:“可,可爱本就该是不知所起,才称得上一往情深,若是要先衡量种种,何以算是发自内心?”
“哦?看来公主对父母命、媒妁言是颇有不满?”
见他提起此事,岑谧仿佛透过他的眼睛看见了那位永周大将军,心中对和亲一事的诸多不满亦被勾了出来:“自然,婚姻爱情本就该是自由的,哪有素未谋面的两个陌生人,光是拜了天地高堂,就结成夫妻的。”
“公主这话倒是颇有趣味,”望月挑起单边眉,“不知公主可有倾心之人?”
“我所心慕的男子,那定然是天底下最出色的郎君,他必得知天文,晓事理,通武略,最重要的,便是眼底心里身侧皆是我,且仅有我一人,”不知为何,她就这么被他勾出了心底事,话到末处才想起不对,慌忙补上,“总之,决计不是你家将军那般模子!”
“假使我家将军条条件件皆如公主所言,公主也不愿相与?”
“没错!”
她答得斩钉截铁,若不是顾虑到周边客人,甚至还想在桌上来上重重一击,显出她身为公主的气势来。
望月却好似听了什么笑话,闷声轻笑起来,直到岑谧生出恼意,才温声回她:“公主还未发觉吗,你方才前后所言本就是悖论,如何能说服于人。”
“那,那是气话,怎么能拿气话来佐证呢!”
“哦,那公主的意思,便是愿意嫁到我们永周来了。”
“……”
不愿再辩。
被他这么一激,岑谧的娇纵性子倒是又被激了出来,气冲冲地丢下一句“话不投机半句多”,便拉着听听往外走了。
望月身侧的随行动身想追,却被他拦下:“罢了,晚些还会再遇上的。”
·
岑谧带着听听在城内逛了一圈,消气后才觉出望月当时简直是明晃晃地牵着她的鼻子走,简直不要脸得紧!
那永周大将军,即算他胸有文韬腹有武略,可他为了拉雁留同盟,便敢向圣主求娶她,如何可能身侧只有她一人,简直就是个妄言登徒子!
不愿再想。
眼见着天色染墨,两人赶紧寻了家合适的客栈入住,哪想前脚还未踏入厅堂,身后便传来熟悉的叫嚣声,回身一看,果然是先前在茶馆闹事的那几个壮汉。
“哟,这不是那位仗义执言的小娘子嘛,挺巧啊。”
那领头的摸着下巴邪笑着往岑谧面前走,其余几人则散开将她俩包围在圈里,想来是准备秋后算账。
岑谧原本拉着听听的手越捏越紧,面上却昂着头直直望着那领头的:“怎么,在茶馆那会儿吃的亏还不够多,现下又来找苦吃?”
“嚯,你们都听听这小娘子说什么,要给我陈赖子吃苦头哈哈哈,好啊,老子倒要看看你怎么给老子吃苦头?!”
岑谧紧咬着牙关,想寻个突破口跑出去,可她和听听两人一起多有不便,何况那些人围靠得愈来愈近,简直密不透风,毫无破绽。
客栈不在城内主道上,眼下又临近晚膳,少有人经过。
而客栈里的掌柜,也只敢远远地缩在柜台后面,不敢上前。
怎么办……
眼见着那领头的又向前迈出一步,岑谧深吸一口气,凑到听听耳边:“一会儿我佯装挥拳尽量开出一点缝隙你冲出去报官来救我要快!”
听听心里虽然不愿,却也明白这总比两人齐齐在此等死要好,只是自己口不能言,报官未必能见效,不如……
岑谧刚准备动手,便见听听一个箭步冲了上去,这一下确实吓到了那群壮汉,也吓到了她自己。
但她还是咬牙冲了出来。
下一秒却被另一双手抓住。
果然……这个方法还是太天真了吧,岑谧绝望地闭上双眼。
两息后,又因耳边安静得异常而睁了开来。
怎么情况与她想的全然不同。
倒在地上的不是听听,而是那一群壮汉。
抓住她的也不是那领头的,而是望月。
见岑谧在他手中好似一只受惊的小猫,湿润的眼里填满疑问,望月轻笑:“消气了?”
“……”
那壮汉见他竟还有兴致谈情,起身又是一声怒骂:“小白脸你知道老子谁吗,小心老子弄死你!”
望月立在原地未动,甚至正眼也没从岑谧身上移开:“我不需要知道一个死人的名字。”
说罢,那位始终沉默地跟在他身边的随行便领命动手,他则自顾领着岑谧进了客栈。
自相识以来,他护了她几次,下午在茶馆也并非没有动手过,可直到此刻,岑谧才意识到母妃所说的那句必成大器是为何意。
他好像生来便有种睥睨天下的君王天威在身上。
只是过去在她面前藏了起来,才叫她一直以来只把他认作一位普通军师。
“你……”岑谧看着眼前高挑俊朗的男子,不知怎么竟怯了场。
“公主可是想问我是不是在跟踪你,否则如何能次次都遇上?”
“那你会如实回答吗?”
他低笑一声,那声响很短,若不是岑谧紧紧盯着他,约莫也听不见:“什么样的答案才算如实,若是我如实说了,公主却不信,那也算如实吗?”
“算了,你是智勇无双的军师大人,惯来最会这些诡辩之术,我说不过你,也跑不过你,你要如何便如何罢,只是今日我实在累了,”岑谧回身拉过听听,“我们回房。”
望月也没拦她,只默默看着她找了掌柜的,又往楼上客房走去,直到房门关上。
“玄衣,都处理好了?”
“只打晕绑上了。”
“别叫她见着血。一个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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