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曲的风声在耳畔呼啸,卷着些浓郁的尘土味儿,刮得脸生疼。
不知过了多久,千机索快要用尽了,才勉强触了底。
洞口边缘留了两米宽的平台,凌乱摆放着几台工程车,角落堆着些建筑材料,覆盖着一层密目网,瞧着那厚厚的灰尘,也是许久没人动过了。
许是因为余老汉的事故,偌大的矿场像是一座被遗弃的现代遗址,空无一人。
许知州腿肚子发软,解开绳索跪坐在人工开凿的路面上,双手置于唇边,高声呼喊:“喂!有人吗?”
除了几道回声,没有其他的回应。
乌启山利索地收起千机索,打算布置下一轮机扩。
叶清影撩起眼皮,沉声道:“等等。”
她敲了敲衬衣胸口的荷包,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取出一小罐玻璃瓶,打开木质瓶塞扬了扬。
一股醉人的香气弥漫开来,口袋里传出些窸窸窣窣的细微动静。
“这是什么?”南禺主动从她肩膀上跳下来,指间轻轻戳了戳她胸口。
怎么软乎乎的,南禺心想。
叶清影敛眸,羽睫微颤,抿着唇不搭话。
倏地,口袋边缘钻出一抹醒目的嫩绿,黑色丝质衬衣衬着,更显清新可人。
叶清影从玻璃瓶里倒出两滴透明液体,轻轻滴在绿芽上,蜷曲的嫩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舒展着。
“唧唧。”一截竹竿子手脚并用地从口袋里钻出来,身高不足一尺,头顶两片竹叶,一左一右,相互对称,粉雕玉琢,十分可爱。
它撅着屁股,小巧的鼻子努力地嗅着,竟也不露怯。
叶清影小心翼翼的在指尖沾了一滴,引诱它慢慢爬到掌心。
“好一个竹叶鬼。”南禺美目微怔,随即故意使起坏来。
叶清影掌心搁着一根纤长漂亮的手指,闭着眼睛的竹叶鬼毫不知情,直接被绊了个底朝天,两片叶子纠缠在一起,狼狈极了。
“唧唧唧!”竹叶鬼有些生气,两只手叉腰来回踱步,指着叶清影一顿怒骂。
大意就是,就是,没人能听懂,翻译不了。
南禺捋了捋它的叶片,指节弯曲,稍一用力便把它弹了出去。
竹叶鬼高高悬挂在叶清影指尖,摇摇欲坠,竹叶由绿变黄,无力地耷拉着。
据百妖谱记载,竹叶鬼属群居型精怪,好酒嗜睡,本体为竹叶,可变成萤火虫急速飞行,擅长寻路,天性惧怕比它高大威猛的东西,所以豢养一只极为罕见。
“没见过这么小的妖。”许知州欺身过来,好奇地拨弄小东西的叶片。
“噗噗——”竹叶鬼吐了吐舌头,唾沫星子满天飞,稳着晃晃悠悠的身子,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疼疼疼。”许知州脸色骤变,一边跳脚,一边甩手。
“别闹了。”叶清影捏着它的竹节一提,往它怀里塞了个等高的玻璃瓶,竹叶青沁人心脾的香味瞬间勾了小妖的心神。
吃饱喝足,竹叶鬼拍了拍圆滚滚的肚皮,叶片亲昵地蹭了蹭她掌心。
叶清影不动声色地揉了揉它脑袋,手腕朝空中一扬,“走吧。”
两片叶片像螺旋桨似的旋转,竹叶鬼十分优雅绅士地鞠了一躬,一路火花带闪电地急速俯冲。
“小东西,等等你爷爷我!”许知州火急火燎地拽着乌启山,顿时也不恐高了,追着萤火虫屁股就跳了下去。
“唧唧!”
便宜当然要捡现成的,南禺懒得飘,足尖轻点,纵身一跃便又端坐在叶清影肩膀上。
就是这下面的人,迟迟没有动静。
眼瞅着竹叶鬼光亮逐渐隐匿于黑暗中,南禺自是不着急,手腕撑在叶清影毛蓬蓬的头发上,眼皮困倦地半阖着。
叶清影垂首低眸,盯着自己脚尖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空旷的矿场一片寂静无声。
良久,叶清影突然唤了她一声,“南禺。”
音调缱倦,仿佛带着某种诱人的魔力,南禺心间一颤,瞌睡猛地醒了。
她轻轻“嗯”了一声,神色自若,就是这一双潋滟的眸子止不住乱瞟。
“随手摘的橘子,剩了一个,你要不要吃。”叶清影仰着脸问她,浅褐色的眸子盛满了光。
她掌心托着一个小巧玲珑的橘子,由于落了霜雪的缘故,果皮略微有些皱,蔫头巴脑的,看着不咋好吃。
所以,方才她究竟是什么时候趁乱掏的树?
南禺心口微微发烫,暖意逐渐从指尖蔓延到心间,再从中绽出一朵花来。
叶清影的脖子仰得有些酸胀,掌心溢出点黏腻的汗水,她垂下眼眸,一言不发地往前走了几步。
“送人的东西还想收回?”南禺眯了眯眼,在橘子即将落入裤兜之际,眼疾手快地抢了过来。
叶清影弯了弯眼角,然后迅速压下去,弧度极轻极浅。
橘皮的雾气混着浓郁的果味四溢散开,南禺试探性地掰了一小瓣,入口清爽甜腻,炸裂的果汁裹着一股子回甘席卷整个味蕾。
南禺轻轻笑了一声,笑意震得胸腔微微发颤,她礼尚往来的唤了声,“叶清影。”
叶清影脚步微滞,耳廓没由来地有些发烫,“嗯。”
她听见南禺说,“谢谢,我很喜欢。”
整个露天矿场的主干道只有一条,向下盘旋蜿蜒,但运输的小道众多,要是没有竹叶鬼的带领,还真容易出岔子。
向下延伸上百米,深层裂隙水外涌渗透,地面凝了大大小小的水洼。
叶清影轻巧落地,作战靴不可抑制地往下陷了一公分,抬头往上望去,只能窥见圆形的蔚蓝天空。
萤火虫微弱的光芒在阴冷潮湿的环境下显得格外温润,竹叶鬼扑棱着细小的翅膀,一个猛栽摔在她肩头。
叶清影单手捧着它,又递了一瓶竹叶青作奖励,“他们人呢?”
“唧唧”竹叶鬼砸吧砸吧嘴,叶子指了指东边,又指了指西边,语调似乎有些急。
石壁上几个洞口赫然出现在眼前,有大有小,约莫一人高。
南禺提醒道:“应当是提前进去了。”
怎么不等人,擅自行动。
叶清影拧了拧眉,面上染上几分薄怒,她抑着怒气温声道:“辛苦,你先休息吧。”
竹叶鬼双叶抱拳,十分骄矜地扬了扬脑袋,顺着她手臂,轻车熟路地钻进上衣口袋里。
微凉的空气裹挟着几分湿意,争先恐后地往衣服缝儿里钻,叶清影裹紧外套,掏出了定坤盘。
“小师叔。”乌启山从最右侧的洞里钻出来,脸上划了一道口子,正往外渗着血。
坑底摆放着不少的零碎机械部件,有些半截埋进土里,有些木质把手被钻了不少虫眼,不怎么使劲儿便掰断了。
等了一会儿,依旧不见许知州的身影。
叶清影目光扫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许知州人呢?”
乌启山擦了擦脸上的灰,左右看了一眼,解释道:“刚才我们下来,他进了左边,我这边是个垮塌的洞,走到尽头没路我便出来了。”
叶清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黑黢黢的洞口,似乎没什么特别之处。
见她没什么反应,乌启山似乎有些着急,问道:“小师叔,这么久了,我们是不是要去找找他。”
“好。”叶清影应了一声,低头摆弄了一下罗盘指针。
刚一踏进阴暗潮湿的洞穴,扑面而来一股子霉味儿。
乌启山走在前方探路,十步一回头的叮嘱,“小师叔,小心路。”
地上全是垮塌的石头,有的地方甚至要蹲着才能通过,发光虫黏在石壁上,垂着长长的吊线,分泌着幽蓝的荧光粘液,诱惑着那些不知所谓的小虫子。
“许知州。”乌启山时不时地喊几嗓子,回应他的只有回音。
南禺自从进洞起就十分安静,慢悠悠地飘在叶清影身后,一步不落。
拐角处特别阴暗,石壁伸出几块片状的绢云母,叶清影多瞟了几眼。
乌启山一个箭步跨上去,向后伸出手,朗声道:“小师叔,我拉你。”
“不用。”叶清影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掌心撑地,轻轻一跃便翻了过去。
乌启山挠了挠后脑勺,也不尴尬,只当她还在生气。
“这家伙,真不让人省心。”他自顾自地抱怨一句,眉宇间藏着几分阴郁。
叶清影看了眼他宽厚的背影,问道:“你在另一边看到了什么?”
乌启山停下脚步,沉吟片刻后道:“就和这儿差不多,伸手不见五指,到处都是成群结队的虫子,我本来还想往里探探的,看没路就出来了。”
叶清影“哦”了一声,没多大兴趣的样子。
走得更深了些,一眼望去,除了云母别无他物,乌启山有些不耐烦道:“小师叔,许知州怎么每次都这样,总是掉链子,下次能不能别带他了。”
叶清影掸了掸袖口的灰尘,语气没有一丝波澜,“你很不喜欢他。”
“也没有。”乌启山靠在石壁上,有些累地喘了口气儿,“次数多了,总会有点烦。”
“所以。”叶清影抬眸,冷声道:“你在挑拨离间。”
乌启山身形微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讪笑道:“我哪有。”
黑暗中,经过千百次淬炼的匕首泛着淡蓝色的光泽,刀面光可鉴影,狭长的血槽残留着洗不掉的红褐色痕迹。
“真无趣。”叶清影眼神一厉,匕首猛地扎进乌启山腹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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