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液体溅在手背上,鼻尖萦绕着若有若无的腐腥气,叶清影翻转刀柄,刀刃在乌启山腹部胡乱搅了几圈。

    “嗯”乌启山面露苦色,指缝间溢出点点猩红,他脱力朝后踉跄几步,喘息道:“小师叔,你做什么?”

    大拇指揩掉和着血块的碎肉,叶清影扭了扭胳膊,轻轻“啧”了一声,“还不明显吗?”

    话音刚落,影子倏地动了。

    “我要你命。”叶清影眉目疏朗,神情冷肃。

    她迈着纵步欺身而上,手腕翻飞,匕首在空中划过一道道凌厉的弧度,森然的冷意随着摆动四散开来。

    乌启山退无可退,石子儿在脚底打璇儿,脊背抵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硌得人生疼,他面皮血色褪尽,苍白了一瞬,惊恐道:“小师叔,你看清楚,是我,乌启山!”

    叶清影置若罔闻,疾步带起的风撩动长发,显出几分英姿飒爽的味道。

    一招一式颇为凌厉,两人均笼罩在铮铮杀意之下,这一刀,使出了十分的气力。

    乌启山瞳孔里闪过一道寒光,他迅速蹲下翻滚,匕首刀刃在石壁上划出一道四溢的火花,刺耳的声音让人头皮发麻。

    他单膝跪在地上,脸上的口子崩开了些,喉间发出咕噜咕噜的杂音。

    方才的一击,叶清影还算游刃有余,除了气息乱了些,衣袖未沾上一粒灰尘。

    两目相对,眸光狠厉,像伺机而动的猛兽,都在找寻最恰当的猎捕时机。

    那股霉味儿似乎还掺着腐肉的臭味,更加浓烈刺鼻了些。

    乌启山率先动了,他低垂着头,撑着墙壁慢慢起身,胸腔发出阵阵颤动,僵硬的一举一动像极了牵丝木偶,“嗬嗬,连自己人都要杀,真狠呐。”

    叶清影盯着他几乎完全翻折的手腕,冷声道:“就你也配。”

    乌启山掰直手腕,发出一阵“噼里啪啦”令人牙酸的骨节声,五指成爪,直接朝叶清影面门袭来。

    叶清影仗着自己动作灵活,贴着他绕到背后,几乎是在一瞬间两人便交换了位置。

    手臂被紧紧缚在身后,乌启山浑不在意,直接舍了臂膀转过身来。

    叶清影一把将他狠狠砸在地上,膝盖跪顶在后脖颈,一手拽住他的头发提起来,一手握住匕首割破喉咙。

    乌启山瘫倒在地,不甘心地问:“你怎么、怎么发现的。”

    叶清影冷笑道:“你的演技太拙劣了。”

    风灌进喉咙,断断续续地笑声犹如一副低鸣的破铜锣。

    地上哪儿还有人影子,不过多了一只毛皮溃烂的猫咪,瞧着应当死了有几日了。

    南禺看够了戏,又飘飘然地坐在她肩膀上,问道:“你早就看出来了。”

    叶清影用软布擦了擦刀刃,“是。”

    南禺指尖燃起一簇小火苗,明明灭灭,勉强能用作照明灯使用,低头瞄了叶清影一眼,好奇道:“什么时候?”

    “进来之前。”叶清影直接把帕子扔了,埋头嗅了嗅衣袖,不可避免地带了些腐尸味,她拧着眉,颇为嫌恶,“乌启山有夜盲症。”

    方才那“人”全身上下可以说一览无余,既没有照明设备,也没沾上黄表纸燃烧的草木灰气息。

    火舌卷起小猫咪的身体,很快便化成了灰烬。

    叶清影刚退出洞口,便听见一阵大呼小叫。

    许知州举着镜子照了又照,一脸生无可恋,嘀咕道:“我这一张惊天地泣鬼神英俊潇洒清新俊逸风度翩翩的帅脸啊,全让你给我毁了!”

    “呜呜呜,你赔我!”他喊道,那扒拉在乌启山身上耍无赖的模样,像极了峨眉山的猴子。

    乌启山一张俊脸阴沉着,额间似有三道黑线,拳头攥得紧紧的,青筋毕现。

    看得出,已经快到忍耐的极限了,但许知州显然还没感知到。

    下一秒,乌启山手臂一震,剑眉拧成八字,咬牙切齿道:“你再闹,我就把你扔回去。”

    威胁很管用,许知州身体陡然一僵,迅速从他身上跳下来。

    嗯,是他们,叶清影心说。

    “你们刚才去哪儿了。”叶清影问道。

    坑底回荡着幽幽回音,许久都未曾有应答。

    许知州如同被下了定身咒,脊背僵直,呼吸都快停止了。

    乌启山微微侧身,也是一惊,手渐渐摩挲到刀柄。

    许知州脖子像是被安了一根发条,他机械地转过眸子,在看清对方面庞的那一瞬间,眼睛瞪得像铜铃,指着叶清影的指尖都在发颤,“你你你!”

    不过,这回轮到叶清影更惊讶。

    叶清影眸地略过一丝疑惑,唇角不可抑制地扬了扬,“许知州,你头发呢?”

    许知州哀嚎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自己那几根仅存的头发。

    乌启山跨步向前护住他,展开双臂作防御姿势,审视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厉声问道:“你是谁?”

    想必也是遇着了大差不差的险况了,叶清影沉着冷静地回了自己的名字。

    “怎么证明?”乌启山问道,他谨慎地拔出两柄唐刀,刀背上留有淬火的幽蓝光芒。

    怎么自证身份呢?叶清影皱了皱眉,眉宇间染上一丝困惑。

    不消片刻,她便有了答案。

    南禺低眸瞧她,恰好瞥见她微微挑起的眉梢,似是满脸兴味,心头不禁一动:这家伙满肚子坏水。

    果不其然,叶清影浅褐色的眸子里流淌着一丝非常微妙的情绪,嗓音清冽,“许知州晕血恐高还洁癖。”

    “艹!”许知州伸出一个光秃秃的脑袋,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几分凉意,又急匆匆地掩上。

    乌启山不着痕迹地舒了口气,问道:“还有呢?”

    叶清影微微阖了一下眸子,沉吟道:“你十岁的时候——”

    许知州跟做贼似的,身体略微前倾,伸长了脖子。

    “小师叔。”乌启山眸光一颤,一本正经地打断他,身姿挺拔,正气凛然,“你没事儿就太好了。”

    “嗯。”叶清影淡淡道,她自顾自地垂着头,肩头微微颤抖。

    像一只做了坏事得逞的小狐狸,南禺也被这笑意感染,掌心贴着她颅顶,弯了弯眼睛。

    默契若隐若现,两人点到为止。

    等了一会儿,还是没动静,许知州那个心急火燎啊,他急吼吼道:“十岁咋了?十岁咋了?”

    乌启山斜睨他一眼,“唰”的一声,唐刀回鞘,“关你屁事。”

    “话说一半,砒/霜拌饭!”许知州不服气地撇撇嘴。

    叶清影牵了牵嘴角,白皙的脸庞上隐隐浮着红晕,“你们是不是已经遇见过我了?”

    乌启山正色几分,神情凝肃地点点头。

    午时,他被许知州拽下来的时候,“叶清影”早已在坑底等候多时了,两人没有怀疑,只跟着她的指挥走,毫不犹豫就入了最左边的矿洞,后来逐渐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儿,经历一番争斗才得以脱身。

    “那他头发呢?”叶清影好奇道。

    说起这个,许知州更是气都不打一处来,“你自己问他。”

    乌启山抿了抿唇,面无表情道:“我给他剃的。”

    洞穴漆黑幽深,乌启山有患有夜盲症,战斗力大打折扣,许知州便运用生平所学,使了一道赫赫有名的明火咒,谁知这半吊子拿错了符箓,迎风点燃的是雷火咒。

    于是,狭隘的洞穴里,一道闪亮的惊雷刀劈斧凿般砍下,雷轰电掣间,“轰”一道火光,直接点燃了许知州花里胡哨的头发。

    乌启山慢悠悠地补充道:“他自己让我帮忙修一修。”

    “原来你还记得,我说的是修不是剃哦。”许知州冷笑一声,调子阴阳怪气的。

    南禺噗嗤一笑,桃花眼里蕴着细碎的光芒,水泽晶亮。

    叶清影唇角噙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心间漾出一缕别样的情绪。

    这么一折腾,天色暗了些,耀阳被云朵遮着,矿坑底部平添丝丝幽冷。

    以圆形矿坑圆心为中心,向外辐射两米的范围,叶清影寻了块干燥石头,将定坤盘轻轻置其之上。

    罗盘分天地,地盘八方二十四山,辨方位,天盘双山五行四式,寻妖鬼。

    细微的颤动之后,指针颤颤巍巍地指向一处,叶清影抬眼望去,不过是一处普通洞穴,瞧着与方才探过的并没什么两样。

    许知州脑袋上最后一根毛也未能幸免于难,他兴冲冲地背起行囊,首当其冲地跑在最前面,“走走走,爷倒要看看是何方妖孽。”

    叶清影弓着腰想要收起定坤盘,指尖刚好悬在天盘上方时,她表情倏地凝肃,骤变产生了。

    指针旋转,忽而指北,忽而指南,并且移动速度极快。

    落在最后的乌启山也发现了不对劲儿,罗盘辨位功能定不会出现纰漏,那么只能是

    叶清影唇抿成一条线,在这寂静的环境中,嗓音无端端地显得有些冷,“这里不止一只。”

    “妈呀,不会是闯进老巢了吧!”许知州不过刚成年的年纪,执行任务也不过须臾一年,倒没见过定坤盘能有这阵仗,身形一颤,连步子都变得滞重起来,讪笑道:“要不你们先?”

    如今朝哪个方向走倒成了大问题。

    “既然如此。”叶清影喉头微哽,锐利的眼神不停扫视着四方,脑海里盘算着最优路线。

    究竟是哪儿呢?

    她就像一只双目不能视物的猎鹰,领地受到风沙的侵袭,一时迷踪失路。

    南禺不经意瞥见她通红的手腕,眸光隐隐透着不悦,不轻不重地横了她一眼,凑近道:“那便随便走好了。”

    耳廓旁传来一阵温热濡湿的气息,挟着缕缕春日盎然的桃花香气,熏得人微微怔愣。

    随即,叶清影捏了捏滚烫的耳垂,古井无波的眸子闪过一丝惊喜。

    是了,既然无路可走,那便处处是大道。

    她挑了一处最低矮的洞穴,大步流星地踏了进去。

    只见许知州右手并拢举于胸前,双目微阖,左手指腹间夹了一张黄表纸,上面用朱砂描了一团熊熊火焰,空处还添了些七歪八扭的咒语。

    他架势摆得像模像样,就是这咒语想了老半天。

    “诸神护卫,不对不对”他嘟嘟囔囔道,只是这符咒还安安稳稳地停在原处,风一掀,调皮地翘起一角,一翕一合,仿佛在开口嘲笑。

    乌启山对此情此景简直是习以为常,抑着暴躁性子等了一会儿,眉间染上几分急色,粗催道:“磨磨唧唧的,好了没?”

    “慢活出细工,催什么催,上赶子吃热乎屎呢。”许知州虚虚地睁开一眼,毫不留情地怼他。

    骂人的话在唇舌间婉转了千回百转,最后变成一口浊气被缓缓吐了出来,乌启山脸都憋红了,最后才冷冷吐出俩字儿,“废物。”

    两柄唐刀被□□又插回去,足以显出其主人旺盛的火气。

    要不是因为竹叶鬼醒一次需要睡一天,哪儿还需要等这明火咒。

    “你确定这次没拿错?”叶清影冷不丁的开口,步子稍稍往后退了几步。

    许知州扬了扬眉,语气不似刚才那般咄咄逼人,拍着胸脯打包票,“哎哟,叶队,有我在,你这心揣肚子里,成吗?”

    叶清影揉了揉眉心,心说道:“就是因为有你,才更不放心。”

    突然,许知州手腕急速摆动,大喝一声:“燃!”

    黄表纸中心冒出几个火星子,渐渐向四周蔓延开来,灰烬没入石缝里,浮空燃起一簇明亮的火光。

    明火咒,无风自燃,能持续一刻钟之久。

    “瞧瞧,瞧瞧咱这实力。”许知州拍了拍掌心浮灰,得意之色尽显。

    幽闭的环境最容易滋生情绪,三人一影默不作声地朝里走着,直抵山丘腹地,眼前的景致仍是反复,几人或多或少都感到疲倦。

    攀过石坎,爬过支洞,行过仅通一人的关口,眼前豁然开朗,一条巴掌宽的地下暗河映入眼帘,左右各嵌着一圆台形溶洞,约莫二十米高,石壁呈现螺纹状,顶端坠着几块钟乳石,不时落下几滴地下水,“滴答滴答”间奏分明。

    地上垒了不少片状绢云母,堆积久了,缝隙凝满了乳酸岩。

    乌启山引着明火咒,裤脚卷到大腿根,底部水潭刚好及膝,水质清澈冷冽,寒冷刺骨。

    他朗声道:“小师叔,这是条死胡同。”

    许知州累极了,一屁股栽在平整的石块上,恹恹道:“这不是露天矿嘛,谁这么牛逼,凿这么长一条路。”

    叶清影蹙着眉,站在石壁面前打量,绢云母天然成型,折射着荧白的光芒,指尖轻触,是沁人心脾的凉意。

    乌启山借力爬了上来,不无担心道:“小师叔,要不然,我们换条路吧。”

    洞穴盘根错杂,他们尽捡宽敞的路走,数不清作了多少次选择,也许退回去,换条路能行得通。

    叶清影淡淡嗯了一声,回首之际,眼睑地瞥见一物什。

    她朝着许知州的方向指了指,问道:“你脚边是什么东西?”

    许知州左顾右盼地找了找,捡起脚边的东西递了过去。

    叶清影用水冲了冲,上面现出白底粉彩的通泉草花,缀着星星点点的紫,瞧着窄肚宽口,应该是上世纪的样式了,“是一片瓷碗碎片。”

    她朝着许知州休憩的地方走去,认真仔细地辨认着,“你起来。”

    乌启山和许知州也好奇地凑过来,挨着叶清影一边一个脑袋,学着她还有模有样的。

    “呼——咳咳咳——”许知州吹了口气儿,扑得三人满脸的灰。

    叶清影清了清嗓子,垂眸道:“这是人工开凿的休息台,石凳石桌和瓷碗,都是歇脚时用的。”

    “这能说明什么?”许知州抓了抓脑袋。

    叶清影拧着眉,没有空搭理他,快步走到石墙面前,耳朵贴着湿润的云母片,指节弯曲轻轻敲击。

    “乌启山。”她轻唤了一句。

    “在。”乌启山上前一步,面色沉静。

    “炸了。”叶清影轻飘飘地扔下一句,只留下两人面面相觑。

    有人过路休息,那必然有路,而路就在眼前。

    既要控制好爆破力道,以免垮塌,还要控制好符箓准心,这可是个技术活。

    黄表纸用了好几张,山壁中央接二连三地传来轰鸣,尘土飞扬。

    “咳咳咳”许知州肺都快要咳出来了,“妈的,怎么炸了还有,炸了还有啊!”

    不知道这座洞穴发生过多少次坍塌,四处都是堆积的乱石,延续了足足有十几米厚。

    叶清影泼了些水降尘,耐心等了一会儿,眼前已经炸出了一个足够容身的小洞,那头黑黢黢的,似有黑色云雾翻腾,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气息,甚至比她在余老汉死那天看见的还要更为凶猛浓郁。

    两相对比,简直是大巫见小巫。

    三人顺利爬了过来,踩地时只听见一声“咔嚓”的清脆声响,像是干枯的树枝断裂。

    一股子呕烂的腐臭味毫无防备地袭击几人神经,许知州最先没抗住,往空中挥了十几道明火咒,瞬间亮如白昼。

    叶清影低头一看,鞋底躺着的哪是什么枯树枝。

    那分明是一截还挂着零星腐肉的森森白骨!

    入目所见如同炼狱一般,大大小小的的尸体有几十具,瞧着身形,男女皆有,许是因为洞穴密不通风的原因,尸体并没完全腐烂,大多挂着些腐朽的碎布条,皮肉松松垮垮地贴在骨头上。

    姿态迥异,奇特诡秘。

    几乎都保持着丧命时的姿态,有人半截埋进碎石堆里,有人被狠狠砸成两截,有人双臂还停在空中,特别是他们站立这处,惨状尤为壮烈。

    尸体层层叠叠地堆了半人高,他们都争先恐后地往这个方向涌着,□□着,哀嚎着,怒吼着。

    他们哪里是站在云母矿上,分明是立在白骨堆顶端。

    叶清影面色惨白,撑着石壁勉强稳住身形,一阵阵凄厉的惨叫声、尖叫声如汹涌翻滚的浪涛,肆意狂妄地敲击她的耳膜。

    她咬着唇,依旧还是溢出一声极低的□□。

    南禺挡在她身前,如墨的长发飘扬,红衣翩跹,衣裙翻飞,眉目间凝着一道怒气,她动了动唇。

    “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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