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寻趴在门上弯腰瞅了半晌,腰都弯酸了,只见夏漪涟仰着脖子把天望着,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久久一动不动。直到隔壁邻居家传来老人唤小孙子拿碗摆筷、准备开饭的喊声,臣寻才瞧到他脖子缓缓转动,扭头,双目无神地朝隔壁看去。但目光落在斑驳的高墙上后又没了动作,再度变成了一尊泥塑木雕。

    也不知他在想什么,会否是想起了自己的警告——不可以爬墙?

    饭菜的香味儿,肆意的欢笑……隔壁烟火的气息有多浓烈,这边就有多寂寞冷清,仿似没有活物。

    又过了起码两刻钟,邻居家突然扰攘起来,原来是小孩子不小心打碎了饭碗,于是,叱骂、哭闹,一阵扰攘,臣寻才又见到夏漪涟动了动。

    他好似如梦方醒,眼珠子一轮,然后缓缓低头,看向自己的肚子,想必是肚腹里唱起了空城计,饿了,然后他慢腾腾地站起身来,抬脚就要跨进堂屋,但是脚在门槛上方顿了一息,便放了回去。转过身,人懒洋洋地拔腿步下两步台阶,像个醉汉似的,摇摇晃晃地朝厨房去了。

    他的每个动作都慢得出奇,脑子跟铁铸的生了锈的门轴似的不好使唤,看得臣寻眉头打结。

    他不会每天都这么一副半死不活的状态吧?

    肚子咕噜噜地叫了起来。

    此时已是未时,臣寻自己也还没吃午饭,想着干脆就同夏漪涟一块儿用午饭好了。她直起身,正要推门而入,却见夏漪涟抱着红泥炉子自厨房里快步走了出来,在屋檐下借着天光凑近炉内看了眼,然后很明显地双肩塌了下去,长叹了口气。

    不用说,肯定是她早上交代的要给炉子添炭这事儿他给忘了。

    炉子熄火,要吃饭,得生火。

    臣寻想看看夏漪涟是不是真的会生火,便暂时未动作,仍就弯腰自门缝朝院里偷觑。

    只见夏漪涟把红泥炉搁在地上,左右看看,然后自墙边成堆的木柴中扯了一捆柴禾钻厨房去了。

    不一会儿,一股浓烟自门洞内迅速蹿了出来。

    伴随着猛烈的呛咳声,夏漪涟也灰头土脸地自浓烟中冲了出来。

    木柴是外面买的,往往一买半车,厨房堆不下的就堆放在外面屋檐下。时间长了,接了地气和露水,本就有些发潮。今天又下雨,堆外面的大多都被打得更湿了。

    夏漪涟咳了一阵,去了堂屋。

    一会儿后他手里拿着一卷淡黄色的纸张快速走出来。

    臣寻眯眼细看,那不是她买来做文章的宣纸吗?

    这厮,不会是要用宣纸来生火吧?

    你还真是奢侈呐!

    臣寻再等再看。

    就见他果真拿着宣纸就钻进厨房去了,片刻后,一边咳嗽,一边抱着一大把仍旧冒着浓浓青烟的柴禾自厨房里冲出来。

    兴许是浓烟迷了眼,他没注意到脚下,一脚踏空,半身都朝台阶下直直扑去。

    这院子本就破旧,少有人走动,于是瓦檐上滴下来的水便在石阶下的青石板地面上生了一层薄薄的青苔,雨天,更是滑不溜秋的。

    眼见要扑下去的瞬间,夏漪涟慌得赶紧撒手,柴禾被他抛出去半丈远。可惜顾了上面没顾得上下面。然后他脚落到实处,便恰好踩到一地滑不溜秋的青苔,左脚朝右快速滑出去,身体因此失去平衡,不可避免地朝左面重重地侧摔在地。

    敦实的、沉闷的摔倒声,听得臣寻都替他呼疼,别开眼不忍看。

    须臾,臣寻听到了细微的呻~吟,忙又转过眼来。

    只见夏漪涟侧躺在地,右手紧紧抓着左肩膀,牙关紧咬,脸色发白。

    臣寻细看,只见他左手胳膊呈一种扭曲的姿态被压在身体下,他迟迟未纠正,很明显,摔倒的时候,定然左胳膊肘磕在坚硬的青石板上了。短暂的麻木过后,深入骨髓的钝痛袭来,他抑制不住呻~吟出声。

    这时候进去扶他起来,定叫他不喜。

    没人愿意把自己的狼狈暴露在人前。

    臣寻便决定不动,继续偷看。

    良久,夏漪涟慢慢松开了右手,人却并未爬起来。他翻过来,四仰八叉地把自己摊在了地上。

    绵绵的秋雨沙沙地下,毫无停下来的意思。

    夏漪涟躺在青苔遍布的院坝里,仰面朝天,任凭冰冷的雨点子密密麻麻地打在脸上无动于衷。

    散在地上的柴禾浓烟逐渐变小,然后慢慢淡去,直到最后一缕寥寥青烟消散,夏漪涟也没有任何动作。

    臣寻微微叹了口气,就要推门而入,想去扶他起来,夏漪涟却忽然动了。

    他抹了把脸,然后双手撑在潮湿的地面上,缓缓站了起来。

    先扭头看了眼厨房,然后他朝堂屋去了。

    此后,再未见他出来过。

    估计是床上一躺,又做咸鱼了。

    臣寻推门入院,也看了眼厨房,门洞内犹有青烟屡屡,决定先去厨房看看。

    进去后只见厨房里一片狼藉——地上到处都是散落的草木灰,火折子落在水桶边,桶里浸着半桶未烧尽的柴禾,水面上则漂着一层黑色的灰。

    灶膛里还残留了一截木柴,犹有余烬,青烟几缕。

    臣寻将还有火星子的柴禾都浸入水桶里,灭了所有的青烟,这才去看望夏漪涟。

    内间,夏漪涟果然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鞋也没脱,也没睡着。手枕在脑后,张着一双眸光黯淡的眼,无神地望着帐顶。

    听到她的脚步声,他也没扭过头来看一眼。

    或许早已发现了她回来了,就在外面偷看。

    臣寻也不废话,开门见山:“外面的柴禾是湿的,怎么点得燃?你还用我的宣纸生火,你可真够败家的。”

    他不做声,眼珠子都没有转动一下。

    “厨房里还有木炭,你怎么不用?是不是不会烧木炭啊?很简单的,跟烧木柴差不多的。”

    他仍旧不做声。

    “要不你起来,跟我去厨房学着用木炭生火?”

    男人一声不吭地转过身去,留给她一个沉默无言的背影。

    臣寻看了他一会儿,暗自叹了口气,出门去了厨房。

    盏茶功夫后,臣寻端着两碗喷香的鸡蛋面再次进了夏漪涟的房间,“起来吃饭了。”

    夏漪涟没作声,他的肚子却发出一连串的咕噜声,热烈地回应她。

    臣寻极力憋着笑,一边在桌上布筷,一壁道:“我不是早说了么?如果你不会,我教你。可你偏要逞强说会,这下好,火没生起来,人摔着了,还要跟我置气,怪谁呢?”

    夏漪涟翻身坐起来。

    臣寻扭头看了他一眼。

    只见他盘腿坐在床上,仰视着她,脸上全无她想象中的尴尬之色。

    他的面色很平静,眼底,好似死水一潭。

    臣寻心中一颤。

    她想起了之前偷看到他做什么都懒懒散散的、半死不活的模样,越想越不安。

    调转视线不去看他,有些自言自语地道:“你是不是泄气了?不过生个火而已。”

    夏漪涟也自她脸上移开目光看着他处,静静地道:“不是。”

    臣寻一喜,“那就好。其实多做几次就会了,没谁天生就会生火的,很多事情都需要学。另外我觉得,你别老窝在家里,可以出门去走走、看看……”

    “谢谢你的关心。”夏漪涟不疾不徐地打断了她,“其实是我不想动,不会的,我也不想学,我没有动力去学去做。你可以说我是个废物,其实我也的确是一无是处。谢谢这段时间你对我的耐心,不过我知道人的耐心是有限的,总有一天你的耐心会消磨殆尽。与其让你我面对那一天的不堪,撕破脸皮,那还不如早日让你看清楚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免得浪费你的精力、财力和物力。”

    臣寻:“……”

    不会的事情可以学,但是,如果这个人从内心里自己都不愿撑起来,自己都放弃自己了,那么,外人如何努力,也救他不回。

    夏漪涟下了床,走到桌边坐下来,没有同她客气,自己拖过来一碗面,大大方方地先吃了起来。

    臣寻顿时有些自嘲地摇了摇头。

    刚才她怎么会有那些愚蠢的想法?这人看起来还是很正常,夏漪涟还是从前她印象里那个厚脸皮的男人啊。

    臣寻放了心,也坐下来,拿起筷子,正要挑面入口,听到对面人道:“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这顿饭就算是你我的散伙饭吧。”

    “?!!”臣寻倏然抬头看向对面。

    夏漪涟埋头呼噜着面条,嘴里说个不停。

    “打扰你这么久,我内心感激不尽。如果从前你有亏欠我的,如今你也已经仁至义尽了,我们便算两不亏欠。”

    “你放心,万一我被朝廷抓住,定然守口如瓶,不会透露半点你护我、窝藏我的事实。”

    “此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即使再见面,我会当你是陌生人,请你亦如此,不必因为一些原因,比如我母亲生前的托付,对我再施以援手,就让我自生自灭。”

    “呵呵,以后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倒是省事儿。”

    ……

    臣寻愣愣地看着他边吃面条,边傻笑着说着些有的无的,脑子里混乱不堪。

    等到他吃完面,臣寻张了张口,“夏漪涟,我先前说的那句话的意思,并不是要赶你走,我只是觉得你长期待在屋里容易生病……”

    夏漪涟推开底朝天的面碗,大马金刀地坐着,一脸平静地看着她,郑重其事:“我知道。”

    她骤然生了莫名其妙的气:“你知道你还说那些话?!”

    “臣寻,我说的是真心话。我不能厚脸皮地吃你一辈子,你会有你的生活,而我,我也……”

    “夏漪涟!”

    臣寻声音发颤地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但就是怕听到他接下去的话。

    打断了他后,她就不敢再看着对面人。

    她目光闪避,视线乱晃,说的话没过脑子。

    但也可能是,这本就是她的心声,发自内心最深处的意思,所以想也未想,脱口而出了:“夏漪涟,你好好振作起来,想来辽王妃如果活着,也不愿看到你每日萎靡颓废。这世上你也不是一个人啊,你还有我。不要再沉浸在过去的痛苦中了,我们一起努力,生活会好起来的。”

    一直一脸平静的夏漪涟,脸上浮现出了仿佛被雷劈了似的表情。

    他惊讶地微张着嘴,直愣愣地看着臣寻。

    好半晌,他不太确定地小心翼翼地求证道:“臣寻,你,你的意思是……你还愿意要我?”

    见状,臣寻顿悟了。

    原来,他所求不过如此。

    原来,自己所求,亦不过如此。

    只是,他竭力掩饰着内心的想法,不再如从前那般,时时把“在一起”挂在嘴上威胁恐吓她。

    只是,她从来没去正视过自己的内心,原来,已不知何时,同他在一起,已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根本不需要他来确认,来逼她认可。

    他心里一直耿耿于怀于当初的分手,所以他打不起精神,没有求生的意志。恐怕他还一直揣着随时会被她抛弃的想法,所以他萎靡不振,甚至是做出了破罐子破摔的样子来。

    这男人啊……

    不是厚脸皮么?干嘛现在这么在意自尊心了?

    臣寻咬唇浅笑,望定他:“我从来就没说过不要你的话,倒是你,写的那封信,你是不是还欠我一个解释?”

    下一瞬,她被夏漪涟狠狠箍在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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