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曾经的海盗首领,郑廷球的地位不是来自于传承,而是来自于他的拼搏。

    他回到了香港岛,出现在了两个最忠诚的手下面前,说明了原委,这些人依旧愿意支持他。

    而武大会很快就失去了一切,在郑廷球失踪后,他一直打着为头领报仇的名义团结手下,当郑廷球回来之后,一切就都变化,别说武大会早已背叛了郑廷球,哪怕他什么都不做,仅仅是想要在郑廷球之后成为老大,也是犯了忌讳。

    武大会投入了马玄生的麾下,让原本就混乱的局势变的更为复杂。

    四姓海盗是广东海面上最大的安全威胁,但不可否认的是,这四家海盗与大明朝廷、佛朗机人的默契,制造出一种特殊的平衡与秩序。

    当四姓海盗内乱之后,一切就都变了,往来于伶仃洋上的船只已经不是花钱就能买平安,因为海盗们开始缺船,尤其是大船队覆灭的三家,急于筹措海船,建立新的船队,重整麾下的势力。

    很多海盗脱离四姓,自立为王,毫不节制的开始劫掠周围的商船,甚至登岸劫掠。

    乃至于东方商社的武装商船也曾遭遇过海盗的袭扰,这似乎听起来不可思议,但考虑到后世索马里海盗都把驱逐舰当成商船去抢劫,海盗们袭击武装与商用没有明显区别的商船,似乎听起来也好理解了。

    广州城,海述祖。

    海述祖坐在正堂,与几个朋友说着闲话,他风光满面,精神焕发,比之年前,似乎年轻了几岁。

    这段时日,海述祖那原本门可罗雀的家里来了好多的客人,大家来来往往,都为了一件事,丝票。

    海述祖现在是广州城里唯一大规模买入丝票的人,在丝票价格大幅度下跌,一天一个低价的今天,已经成为了炙手可热的任务。

    “老爷,陈老爷的管家递来的帖子,说是请您去南园相会。”海家的管家出现在了海述祖面前,用谄媚的言语说道,比之年前,他也发生了大变化,被刘顺敲掉的门牙镶上了,而且还是银牙,说起话来,似乎是金银币在碰撞。

    南园陈老爷,自然是陈子壮了,本地士绅领袖,被他相请,着实是很风光的事。

    “诸位朋友,丝票的事,过两日再商议,你们也看到了,我有些应酬。”海述祖起身,开始送客。

    那些人已经在海述祖那里得到了口头答应,虽然谈不上心满意足,但也是合作顺利,唯一没有谈拢的就是价格问题。

    而这些人多是本地的机户行业里的翘楚,他们联合上门,谈的不仅是丝票,还有绫罗绸缎这些丝织品。珠江口海盗一闹,这些出口导向型的行业着实难捱。

    海述祖既然买入丝票,说明就是要买卖生丝,海家没有丝织产业,定然是有把握外销才是。

    “管家,是不是走错了啊。”进入南园,海述祖眼见这管家把自己往正堂带去,略微迟疑。

    他虽说是海忠介公的嫡孙,但到底也没有功名在身,除了上次筹款,占了两广总督的便宜,平日他若是去士绅世家,都是偏间招待,根本不受待见。

    “哪里,哪里,我家老爷,和其他几位老爷都在等您呢。”管家小心应答。

    海述祖走了进去,进得堂内,看到八仙桌上坐了六个峨冠博带的老者,坐在上首的自然便是陈子壮,海述祖连忙行礼:“晚辈海述祖,见过陈老爷。”

    “阿祖来了,起来吧,起来说话。”陈子壮可不似上一次见时那般正经,笑着招待海述祖,然后向他介绍:“这是海忠介公的嫡孙,海述祖,对海贸商行可是很熟悉的,在小一辈里可是鼎鼎有名。

    阿祖,也好让你认识一下,这是惠州的徐老爷,东莞的黄老爷......。”

    陈子壮挨个介绍说道,海述祖虽然恭恭敬敬的挨个行礼,但心里已经泛起了嘀咕,因为在场其余五个人里,没有一个是南园十二子的成员,却都是来自广州周边的大城。

    其中有一个,虽然年迈,但情况与自己相仿,官绅后裔,却没有功名。这几个士绅的大名,海述祖全都听过,有两个甚至在买卖场上见过,这些士绅不以风雅、文名著称,倒是个个家大业大。

    其中两个,更是广州丝织行业的巨头。

    显然,这不是什么诗文风雅的聚会,倒像是买卖人的聚会。

    正当海述祖要落座的时候,又来了两个人,一个长衫汉子是督理广州海防参将的弟弟,一个是海巡道的幕宾。

    海述祖知道,自己原本已经落魄,现在可以成为南园座上宾,全是因为李肇基也海述祖名义大量购入丝票的事。但海述祖没有想到的是,陈子壮竟然搞出这么大的阵仗来。

    说起来,代,购丝票这件事,海述祖虽然表面风光,实际一直做得谨小慎微。

    原因很简单,他需要所有拥有丝票的人知道自己有资本大量买入,但也怕本地的士绅对自己警惕。

    说白了,海述祖本人没有丝织作坊,买入丝票肯定是为了出口外贸,可如果让人知道这与李肇基有关,或许是有大祸。

    毕竟,丝票变成生丝,还是要去蚕农家兑现,若是本地士绅因为筹款之事故意为难李肇基,怕是兑现成难事。

    “阿祖,上次南园一聚,总督大人在的时候,我们只是因为豪侠李肇基是总督的幕宾,却不曾想,还是你的表弟啊。”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陈子壮直接把话题引向了李肇基和东方商社。

    海述祖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虚汗,说道:“其实也是五服之外的亲戚,血脉上算不得亲近,只是以前往来多些。”

    他回答的滴水不漏,虽然今天陈子壮把李肇基称之为豪侠,但谁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因此海述祖还是选择了谨慎。

    而那海防参将的弟弟却说:“早些时日在总兵府供职的时候,听总兵大人提过一嘴,说东方商社的背后老板正是您海老爷。澳门那边来的卖蕃货的,也是这么说,海老爷当真了不得,能驾驭的了李肇基那样的人物。”

    虽然不太清楚对方目的何在,但海述祖已经听出来了,这些家伙是在试探自己与李肇基的真实关系。

    海述祖在不知道他们的用意之前,那里敢说明白的,他略作思忖,还是用上了老招数——装孙子。

    海述祖直接站起来,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说道:“诸位老爷,各位长官,你们都是官面上的人,可莫要为难我这没功名的,若是有什么事交给我去办,只管明说,我这人心思小,经不住吓,求求各位了。”

    众人相互看看,都有些尴尬,明明大家忍住对海述祖的厌烦和鄙夷,给足了这个家伙面子,却让这个家伙这么一说,成了大家伙欺负他一样。

    陈子壮连忙搀扶他起来,说道:“阿祖这是什么话,这里都是你的长辈,又有老夫在,哪个敢欺负你,而哪个又能欺负的了你。

    大家伙共聚一堂,请你这贵宾来,其实全都是为了问问洋面上的情形,如今四姓海盗闹的厉害,听外面来的人说,起因是东方商社的炮舰捣毁了海盗的巢穴。

    事实如何,你为大家分说一二,洋面这段时间能否平静,你也为大家分析分析。”

    陈子壮如此亲热,海述祖更觉得兹事体大,一个与海述祖有过来往的士绅,那个惠州来的徐老爷更是说道:“海掌柜,咱们明人不说暗话,现如今洋面一乱,海路不通,街面上传言你有路子把生丝卖出广东去,现在大家可都仰仗你啊。”

    另一个黄老爷也说:“海掌柜,莫要打哈哈,你若再把卖给郑家的那套说辞拿出来,我们这些人可是不依的。”

    海述祖不敢把自己买入生丝的事与东方商社扯上关系,可海家又镇不住这些不敢招惹的士绅,由此海述祖耍了一个手段,明里暗里的把生丝和郑家联系起来。

    但实际上,现在的伶仃洋面,全无秩序,还有传言,说是郑家一支船队从福建来,被海盗袭击,纠缠不清,最终还是转向离开,返回福建了。

    海述祖想了想,说道:“洋面不安靖,当由朝廷出面扫海才是.....。”

    海述祖一边说着,一边观察着周围人的表情,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是嫌恶的表情,海述祖知道,打哈哈是交代不过去的,他只能说道:“可一时半会的,如何能剿灭四姓呢?

    尤其是现在春暖发蚕,生丝上市在即,若海路不通,怕是各家都有损失,晚辈长年经商,与李肇基也有些关系,所以才能有机会贩货出洋。只是那李肇基狂妄无知,当初在广州时,为求总督沈大人支持,竟做出那等事来,所以晚辈不敢当众说出,请各位见谅。”

    陈子壮呵呵一笑,说道:“当日的事,也不算什么,我等士绅与国休憩,瑶人作乱,捐献些银钱也算是应当应分的。

    你那表弟年轻气盛,江湖气重些,顶多算是做事不稳当,其余不算什么。再说过去这么久了,我等身为长辈,哪里会与他计较?”

    “就是,就是。”众人说道。

    海述祖立刻顺杆爬,说道:“他多年在外洋经商,前辈也知道,那化外之地,蛮夷所居,呆的时间久了,就不太守规矩。后来我仔细点拨他,而沈大人也不似他想的那般完美,他现在也是幡然悔悟,早有意向咱广东的士绅表达歉意。”

    陈子壮微微点头:“道歉就免了吧,在出洋贸易的事上,他若愿意为大家出力,以往的事既往不咎,大家也不会亏待他。你替老夫把这个意思传达给他,让他来广州一趟。”

    海述祖尴尬笑了笑,李肇基是决计不敢来广州的,为了让海述祖知晓厉害,当初福建会馆鸿门宴的事,李肇基全盘告知于他。

    一个把两广总督和广东总兵劫持的家伙,一个看砍断林察手指的狂徒,此时来广州,那不是羊入虎口吗?

    “前辈的意思,晚辈一定送达,只是李肇基去了马尼拉,等回来知道消息,再来拜访,怕是要些时日。”海述祖说。

    这话却是让众人不平静了,那徐老爷直接说:“这岂不是要耽误了春丝的买卖?”

    “是啊,一步错步步错,若是耽搁了,这一年毁了半年啊。”也有人附和。

    海述祖知道李肇基在澳门,于是说:“应该误不了,肇基曾来信说,要买卖春丝,说是去日本的备货,想来会及时赶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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