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说得好,什么胆都没有色胆大,因为色胆可以包天;什么狂都没有色癫狂,因为色癫能够忘本。黄轨一步飞下客船,急匆匆来到栾木英的大宅院前观察守候,寻找勾引栾家娘子的机会。机会总是留给两种人,一是有准备的人, 二是有耐心的人。黄轨发现,栾家每天中午都要出来买一钵根粑凉粉,进一步询问,才知道是栾木英的夫人喜爱,说是养颜健胃、去热纳凉、青春不老。
根粑凉粉,就是蕨根粉,一种生长在海拔五百丈以上的深山草本植物,通身都是宝、通体均可用。其苔修长,如同蒜苔,鲜嫩清脆,可以食用;其叶椭圆,网盖如伞,可以入药;其茎高挺,粗如长筷,亦可入药;其根黑皮,汁色灰白,凝固为粉。揉粉为丝,加酸水、花椒、辣椒、大蒜、香料,即为根粑凉粉,武陵土家特色名吃。黄轨找到一家凉粉摊,连人家的挑子一起买了,专程到栾木英的宅院前叫卖,根粑凉粉,七曜山祖传十八代手艺的根粑凉粉。不好吃不要钱,先吃了后给钱,吃好了才给钱!
“吱呀”一声,院门拉开了,一个长辫丫鬟别出半边脑壳问,卖凉粉的, 干净不?
黄轨扇着棕叶扇子说,七曜山龙洞的凉水浸泡蕨根、冲洗蕨根、捣碎蕨根、清沥根粉、揉搓粉丝,再用龙洞冰凉酸水作汤,你说干净不?你们天天吃川江里的人粪马尿都不嫌脏,还能说我七曜山龙洞的泉水脏吗?
七曜山龙洞的泉水从山崖上破石而出,咆哮而飞,粗如水桶、声若滚雷、散似瀑流、溅水成珠、涌水为雪,是八百里清江的发源地,也是弓背长江出川在宜都江口横拉的一根闪闪发亮的白色弓弦。同时,龙洞的凉水也闻名遐迩, 冰寒刺骨、急喝磕牙、猛饮断肠,煮酒熬糖都用它,煎药泡菜更不离。丫鬟蹩出大门说,牛皮不是吹的,簸箕不是推的,好不好尝一口就晓得了。
黄轨给她舀了半瓢说,要是不干不净,吃了生病,我就是你的龟儿子。
丫鬟的嘴巴才挨到土碗边边,就欢心不禁地说,香,正宗七曜山的根粑凉粉。黄轨故意说,如果香的话,小姐是不是来一碗?
丫鬟扑闪一双大眼说,我们当丫鬟的,哪有吃凉粉的福气?是我家夫人要吃,天天都要吃一碗。
黄轨掏根刨底地问,你家老爷肯定是个大地主或者大老爷,养着夫人吃根粑凉粉。
丫鬟瘪着薄薄的嘴皮子说,才不呢,是忠县城的千总将军,一天到晚在军营舞刀弄棒,练就一身好功夫。你可不要招惹他,不然脑壳挂在裤腰带上了, 还不晓得是怎么一回事情。
黄轨知道,这样的年轻宅妇更容易勾引上手,因为她们寂寞难忍、时刻梦幻、等待刺激。于是,他故意笑着说,我怕他干什么,一个卖根粑凉粉的,未必偷了他年轻夫人?
丫鬟端着根粑凉粉用鼻孔轻蔑地“哼”一声说,就是开起大门让你偷,也没有那个胆子。
黄轨心中暗喜,像舔了蜂糖罐一样,挑起担子一边小步行走一边得意扬扬地喊,凉粉,七曜山祖传十八代手艺的根粑凉粉!
第二天,黄轨故意迟到半个时辰叫卖,气得丫鬟歪鼻子瞪眼睛说,卖凉粉的,夫人催了我二十三遍,为什么才来
黄轨放下挑子不慌不忙地说,七曜山那样遥远,我早赶晚赶才来,喉咙都跑得快冒烟了。
丫鬟命令式地说,赶快舀一碗,只怕夫人清口水流了三大碗。你在这里等到起,如果夫人像昨天一样,要加一碗的话,我还得出来买。
黄轨假装生气地说,真是“吃的吃,看的看,站的站,心里就像钻子转。” 假若巷子有人叫买,我也不卖吗,你没有包挑买呀?
丫鬟把黑葡萄一样的眼睛溜溜一转说,你跟我进院子嘛。不过,你千万记住,不能乱跑乱窜,这是将军府,不是百姓家。偌大一个院落,没得一个男人行走。
原来,门外的军士是不进屋的,全部由军营直接安排。栾木英的大宅院为两进两院,前排房子为主人房,仅供将军夫妻二人和三四个丫鬟居住;后排为仆人房,仅供买菜、煮饭、清扫、花工等下人居住。两进房子被两大花园镶嵌, 载满了各种花卉和树木。当时正是六月炎热天,白花桃已熟,黄花梨正长,红苹果尚早。黄轨站在一棵桃子树下,一只老鼠眼睛四处张望,研判夫人居住的房间,研判进出的路径。忽然,他高兴地拍起手板,并且“好咦好咦”地连叫两声,原来一棵苹果树生长在花园左侧的围墙边,高大峻拔、枝繁叶茂、果实累累,两股大桠枝远远地伸出了围墙外,像一部天然楼梯,出入方便呀。
丫鬟站在阶沿上责怪地说,卖凉粉的,神经病,闹什么呢?快点挑过来, 夫人还要吃一碗,多放点酸辣椒。
黄轨故意摇头说,夫人的卧房,哪个敢过来看嘛。
丫鬟瘪着嘴巴说,夫人的卧房在楼上,下面是夫人的会客室、演舞室、小憩室和游乐室。
黄轨吃惊地问,夫人也是武功高人吗,练就的哪门子功夫?
丫鬟“嗤嗤”笑着说,夫人演练的是“霸王别姬”和“金陵十二钗”功夫, 有时晚上把一栋房子都舞得天旋地转。
黄轨后来才知道,栾木英夫人原来是蜀娘花船上的歌妓,属于“英雄爱美人,美人慕英雄”一类。他卖完根粑凉粉转身走了,连望一眼将军夫人容貌的机会都没有寻找,只是一心一意谋划着天黑怎样下手,怎样“犹抱琵琶半遮面, 从此君王不早朝”……
黄金接着说,太祖起兵时,谋士朱温献计九字,“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而今,根据支罗寨实际,我也给大哥献计十八字,“高筑墙,大囤粮; 构法度,兴学堂;抢地盘,缓称王。”如果这样,我们或可在武陵独立为王, 与渐渐羽翼丰满的蒙古遥相呼应,和嘉靖三分天下,形成新三国;或可与蒙古联手,灭掉嘉靖,二一添作五,平分明朝天下,形成新南北朝;或可先占四川, 再据甘陕,后逐中原,尾收东南,独享天下,开创新王朝。
黄屋语言迟钝地说,称啥王王王,一步上上上位,称称皇皇皇。
黄金指着地图说,我们先抢占武陵大山区的各家土司地盘,形成气候,站稳脚跟,强壮实力,西出可以抢重庆、霸成都,北进可以夺直隶、取甘陕,东征可以割据湖广、问鼎中原,南下可以盘踞云贵高原、深入福浙沿海。条件成熟了,自然可以称王称皇了,还少得了兄弟们的封侯拜将吗?
黄甲讥笑说,兄弟们都封侯拜将了,三哥不是也有一份吗?
黄金正色道,我本为救总舵主匆匆而回,而今事与愿违、天逆人心。给兄弟们谋划了,我还是想回青城山继续修道炼丹,逍遥自在、碌碌一生。
黄榜跳出来厉声说,“一根灯草,说得轻巧”,你叫我们杀官夺县,犯下弥天大罪,竟然拍着屁股一走了之,没门。绳子上的蚂蚱,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大家异口同声地说,巴山虎不能走!
黄金正在为难,因为他的人生目标在道教,在无为境界,而不在纷纭官场、劳碌权利。黄中忽然一改微笑面容十分威严地说,为了适应新形势的需要,实行帮会与司权合一体制,帮即是司,司即是帮。帮会管理自家兄弟,司权管理司内人众;帮会是司权的支撑,司权是帮会的载体。虽然朝廷的正式文书没到, 但是我提前履行土司职责,发布第一号司令:
巴山虎黄金为护印,统揽土司军务: 过江虎黄河为权司,处置土司政务; 黑虎星黄甲为中军,操练土司三军; 巴壁虎黄屋为总理,修筑土司新城; 丛林虎黄榜为总旗长,编排土军序列; 馋猫子黄节年为副使,协理司城事宜;
色猫子黄轨为消息营长,到处设点布眼;
花狐狸钱冠连、晴天鹞子覃太良为武馆男堂总教头,教授司内子弟各种枪棒功夫;
金凤凰黄凤姑、红嘴莺黄莺姑、箭羽鸰黄鸰姑为武馆女堂总教头,教授司内女子各种剑术功夫;
闲猫子管弦子为文馆教授,兴办学堂,教授司内各家孩儿; 长虹蟒黄绍龙为总督,督察司内政务、军务、事务……
聚会早就结束了,黄轨还盘坐在椅子上怀想割雀儿蛋蛋的事情……当天晚上,月明星稀的时节,黄轨翻墙爬上苹果树,透过木格窗淡黄色的灯光,隐隐看见一个长袖长裙、绾发插钗的女子正在无声翩翩起舞。从那舞蹈柔曼凄婉的动作看,夫人跳的是《胡笳十八拍》,黄轨立即从身后取下铁笛子悠悠地吹奏起来,让夫人跳得更加细腻入微、更加思乡如刺、更加哀怨如诉、更加断肠欲哭。不知道是跳舞的人太投入,还是吹笛的人太痴情,黄轨走进了将军夫人的舞池,她仍如痴如醉、如梦如幻地跳着、荡着、奔腾着。
一天夜里,也许是笛声太凄厉,或许是舞蹈太猛烈,亦许是夫人的眼泪太透明,守候院门的两名军士竟然破门而入,将黄轨按倒在地,一根大麻绳将他像粽子一样结结实实地捆了,吊在他翻墙进来的苹果树上,剐脱裤子,泼水洗裆,等候将军回来割他的雀儿蛋蛋。
在等候将军回来的时候,栾夫人竟然悄悄将黄轨放了,自己在那棵苹果树上吊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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