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后,大军只好撤出女儿寨两里之地,在磨刀溪边安顿下来,研究下一步打算,如何才能攻下女儿寨,救出自家兄弟子侄,活捉两个女魔头。鲁进建议,师傅,制造大型弓弩,火烧女儿寨。

    昨天比赛结束,鲁进已跪拜黄金为师,学习轻功和用兵方略。黄金摇着马尾刷说,女儿寨跟支罗寨一样,多为巨石垒成,再厉害的弓箭也发挥不了作用,  “纵你发弓千千万,我自岿然不动。”

    黄中着急地说,如果大军进攻迟缓,只怕两个女魔头害了我家兄弟和子侄性命。

    黄金笑着说,大哥只管放心,红娘、玉娘都是江湖中的侠女,和我们还有些渊源,与明朝更有杀祖杀父、杀母灭族之仇。她们在女儿寨躲避了一二十年,  与支罗寨、鱼木寨、船头寨、人头寨周边村寨基本无敌无过,怎么会贸然斩杀我支罗土司的袍哥兄弟?

    黄中抠着头发说,老三虽然说得在理,但是,我还是有些担心。

    黄金掐着拇指说,现今最好的办法是炮轰,用大炮震慑她们,知道我们不是怕她们,而是仁义她们、宽厚她们,让她们自动下寨投降招安,为我支罗土司所用。

    黄河笑着说,忠路安抚司不是生产烟花爆竹吗?有一个师傅叫罗伯龙,绰号火狐狸,又称红面郎君,生产的烟花爆竹远销大江南北、武陵内外,找一根绳子把他捆来就是。

    黄金摇头说,“卤水打豆腐,没有那样简单”的事情。这一路过去,要经青龙关、佛宝山、公母寨、龙渠关。特别是公母寨的梁天雷,绰号飞狐狸,又称粉面郎君,先是西南土司奢崇明的部将,举事失败后做了一名云游和尚。他惯用一把禅杖,遇树树折、遇石石开,遇见无常也要躲回阎王殿,弄不好那一关难得过去。

    黄中爽朗地笑着说,单刀大会,忠路土司派人参加了,也表示臣服我们、听命我们,难道向他要一个奴隶还不答应吗?

    黄金笑着说,万事万物周而复始、变化无常,此一时彼一时。他们表面上臣服我们,并不是我们有多强大,而是有朝廷任命的支罗宣慰司头衔。一旦我们失势,他们马上就会改变态度,甚至帮助朝廷剿灭我们。所以,对任何人都不要相信,相信的是我们的刀枪、我们的司兵、我们的强大军事实力。最好的办法是派一人去,悄无声息地把他偷出来。

    一直默默无语的彩娘突然笑着说,偷牛偷狗人人都行,偷一个大男人,只有我们女人了。

    黄金笑而不语地把黄中拉出了大帐,直接找到鸩姑、洪通、洪过、黄裳四姑侄,指着一张画像,要他们如此这般地去忠路土司,把罗伯龙偷来。

    鸩姑是黄俊的幺女儿,黄中的幺妹儿,十八九岁,健美清秀、弯眉冷眼,  绰号蝎子鸩,最擅长各种毒术,身上时常披一件雪白底色、绣无数鸩鸟的风衣,  但是今天破例没有披在身上,因为太招人眼球。洪通为黄金长子,蓝眼蓝发、矮短俊健,少言寡语、有勇有谋,绰号蓝豹子;洪过为黄河长子,灰眼灰眉,  汤圆肥脸、鼻大口阔,绰号灰豹子;黄裳为黄中次子,已死去的正堂夫人所生,  身长耳小、塌鼻凹额,脸上两块醒目胎记,如同两张血洗的武陵地图,绰号火焰狼。三人都不过十三四岁,均打扮成鸩姑的弟弟模样,去忠路土司城玩耍,  一路上只喊姐姐、不叫姑姑,只叫弟弟、不叫侄儿。黄裳无话找话问,姐姐,  你要是把罗伯龙看中了,我们叫姐夫还是叫姑爷?

    鸩姑红着俊俏的瓜子脸儿反问,你娃儿是不是想讨打呢?

    黄裳皱着鼻子嬉皮笑脸地说,我是说假若,你没看见三叔画那个像吗,简直就是千里挑一的美男子。要是让给别人家做姑爷,真是可惜呀。

    鸩姑愠怒地吼着,都给我走快一点,翻过佛宝山还要走佛宝峡,然后才去花台赶船,不然到忠路土司城要摸黑了。

    忠路,是武陵山区最繁华的土司城,也是最开放的内陆古镇。它地处群山环抱的盆地之中,唐朝设立龙渠寨尉、宋朝设立龙渠县衙、明玉珍设宣抚司、朱元璋设安抚司。发源于佛宝山的前江和发源于梅子坪的后江,把土司城紧紧拥抱亲吻之后,形成浩瀚的郁江向西而去,在彭水注入乌江、在涪陵注入川江,  倒流三千八百里在龙潭寨与磨刀溪相逢。虽然这里被层层大山封闭,但是战争惊扰很少,因而人口密集、物产丰富、商贸繁华、民俗开放。公媳可以同江洗澡,男女可以隔水对歌,主仆可以同滩摆手,土客可以同肆把酒,真是“灯红酒绿闪千里,舞榭歌台不夜天。”鸩姑一路瞄着罗伯龙肖像,一路偷偷怀想,  肯定是三哥逗我好耍,世上哪有这样英俊潇洒的男子?高个子,方脸巴,大眼睛,黑眉毛,厚嘴皮……

    黄洪过自言自语地说,三叔真是“脱了裤子打屁,多此一举”,让四姑一人去就把罗伯龙搞掂了。我们这些孩子去当门神,还是当押轿娃儿?

    押轿娃儿,是土家婚俗中一个特殊职位,即押礼官,一般由新娘的弟弟或侄儿担任,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舅老倌、妻侄儿。黄中一辈共六姐妹,按年龄分别为凤姑、莺姑、鸰姑、鸩姑、鸾姑、鹇姑,其中凤姑、鸩姑为黄俊之女,其他为黄绍龙之女。鸩姑怜爱地说,罗伯龙是个孔武有力的大男人,要是你们小男人不去,四姑一个女儿家怎么搞掂呢?

    黄洪过笑着说,四姑不是会毒术吗?把罗伯龙喊来打个啵,“呼啦”一声磁倒在地上,笼一根麻布口袋,像死猪儿一样拖回来。

    打啵,就是亲吻的意思,气得鸩姑脸儿羞红到了脚板心。她号起路边一根木棒,追着黄洪过就要打。

    走在前面的黄洪通回过头说,姑姑姐姐,还在瞎胡闹,船老大喊开船了。从花台上船,经过老屋基、公母寨、木把河、三元堂、峡口塘,一路三十里顺水,绕过龙渠关,直达忠路土司城东码头。真是十里洋场、花花世界,还隔很远,黄洪过站在船头感慨地说,热闹得老天都挺转来了。

    船老大一边飞快摇着船桨一边笑着说,你看的是前江,大太阳晒得皮子黑,  洗澡的人少一些。等会去看后江,被东西两匹大山把江水夹在中间,阵阵凉风吹来,又没得太阳晒,洗澡的人可以说人山人海、针插线扭。

    黄洪通好奇地问,为什么忠路人爱下江洗澡呢?

    船老大得意地说,一看你们就是外司人、外老翘,不晓得究竟、不知道根由。有歌谣唱的就是忠路夏天的苦难情状:

    天生一个锅底荡,不透风来不透凉。脑壳晒成火柴头,胯裆蒸得水汪汪。

    黄洪过羡慕地说,真是好看,女人穿花花绿绿短衫,男人吊巴掌大一块绺

    绺布,没有一点羞耻。

    船老大笑着说,你们真的就是司外人了,不知道忠路人的底细。十来岁的女娃、未绾发的男娃都是不穿裤儿的,赤着脚板在街上行走,直接到江里洗澡;  就是那些刚刚结婚的新媳妇,也只穿长裙不穿短裤,下水后像蛇蜕皮一样,把长裙剐下来洗尽米米澡。

    黄裳听得激动,“嘣”地一跺脚,把木板船跺得甩溜溜荡漾。他说,姑姑姐姐,我们下船了,一定去后江看看。

    船老大关切地问,你们走亲戚,还是过路?要不要住客栈,我给你们介绍几家可以吗?

    鸩姑微微一笑说,大表叔,我带几个弟弟走亲戚,有地方落脚。

    下船之后,正是夕阳挂在山尖尖上的时候,土司城内城外的人众都纷纷出门到江水里洗澡歇凉。鸩姑和三个侄儿分头寻找,水上、滩上均没有发现要找的罗伯龙。黄洪过抹着脸上的汗水说,肯定去后江洗澡了。没听船老大说那里洗澡,不分男女都是光胴胴尽米米,难道罗伯龙不去趁机揩一把猪板油吗?我们在这里生找死找,就是找到天亮,也找不到一根猪毛。

    鸩姑悄声骂着,闭上你的臭嘴,什么罗伯龙不罗伯龙,就不怕人家听见吗?  都把眼睛像灯笼一样鼓起,像老鼠一样趖起,看有没有我们要找的人。

    真是“有缘天注定,舅子命生成。”鸩姑一行刚刚穿过土司城墙,准备爬上后江堤岸的时候,一个浑身火红、高大英俊、几乎全身裸露的青年男子走过来了,仅胯裆吊了二指宽一绺白色土布,连几根黑毛都没有完全遮住,羞赧得鸩姑一把捧着滚烫的瓜子脸儿连声骂着,流儿,流儿!

    黄洪通激动地说,姑姑姐姐,好像就是这个眨眉烂眼的牛儿,快点撵上去。黄裳也摇摇她的臂膀说,姑姑姐姐肯定害羞了,马上就要见到梦中情人,所以脸巴儿捧得梆梆紧。

    鸩姑愠怒着一张瓜子脸儿骂着,你几弟兄到底喊我什么?姑姑就是姑姑,  姐姐就是姐姐,不要乱了辈分。

    黄裳嘟着嘴巴说,本来我们叫姑姑,是你生拉鼓扯地要我们叫姐姐。这样无老无少、无辈无份,还能责怪我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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