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红女子瞪大眼睛说,那天晚上呀,当着你娘的面许下口口,找一个天上的仙女做媳妇。

    罗三娃子听了这话,脑壳都蒙了、双脚都抽了,那不过是一句糊弄老娘的搪塞话呀。

    粉红女子上前拉着他粗糙漆黑的手板说,我是玉皇大帝的九仙女,七姐去孝感给董永做媳妇了,我就不能来忠路给你罗三娃子做一回媳妇吗?走呀,回家拜见婆婆。

    罗三娃子揉揉眼睛仔细看,眼前的女人是真的;捏捏手儿,肌肤是热噜噜的。天上忽然掉下一个大美人,让他不知所措了。

    九仙女拉着他的手含羞说,我只和你做夫妻,不和别人做夫妻。因而我们成亲的事情,不要告诉任何人,特别不要让土司知道。不然,我们的缘分就尽了,永远不能再会。

    就这样,罗三娃子一家在老屋基幸福而快乐地生活着,生儿育女,恩爱有加,亲近和睦。瞎眼婆婆带孙,三娃子放牛,九仙女摘茶,没几年工夫,罗家竟然渐渐殷实起来,茅草棚子变成了木板吊脚楼,面糊白菜变成了鱼米芳香。也许人都是这样的德行,得意忘形、富贵忘根。生活在富贵之中的罗三娃子开始晕乎起来、漂浮起来、晃荡起来、张狂起来,时不时扯起嘴巴喊上几句应山应岭的情歌,抒发心中的人生快感。

    不知谁知道罗三娃子娶了仙女一般的媳妇,把事情奏报给忠路土司。土司气愤地说,任何人娶媳妇都得让我初夜,难道罗三娃子不知道吗?千总立即点兵,把罗三娃子捉来关进水牢,把他媳妇捉来让我补回初夜。

    千总带着百名兵士,过龙渠关刚刚走到木把河边,红花太阳的天上忽然飞沙走石、乌云翻滚、电闪雷鸣、暴雨倾盆、山震地动、江河咆哮,一时间无法过河。一条雪亮的白色飘带自天而下,将九仙女活生生地捆走了。

    等千总过河时,九仙女早不见踪影了,瞎眼婆婆也安然去世了,剩下罗三娃子抱着两个孩子泪流不止,后悔不已。他天天爬上对面山顶望着遥远天宫,  祈求九仙女再次降临,复席婚姻、养育孩儿。天长日久,岁月蹉跎,罗三娃子竟然在山顶化成了一墩高大挺拔的石峰,人称寨公。一天,九仙女在云天上看见这柱情砂浇筑的石峰,不顾王母娘娘和玉皇大帝强力反对,悄然下界来到他身边,也化成了一座俊美秀气石峰相伴,人称寨母,统称为公母寨。

    鸰姑抖着鸡蛋黄色披风说,三哥早说了,如果炮声一响,忠路土司肯定有所准备,其他土司也会点兵帮衬。所以说,公母寨智取为上,攻坚为下;攻心为上,拔寨为下。

    鹇姑瘪着嘴巴讥笑说,大和尚都是金刚不坏之身,只怕三姐枉费心机,攻不下他的心、拿不下他的人。

    梁天雷是奢崇明五大猛虎将军之一。奢崇明本是彝族永宁宣抚司使,奉调彝兵援救辽东时,趁机起事自号大梁王,攻占成都,征伐重庆,拥据泸州,纵横遵义,后被川、贵、湖三省大军和武陵众家土司兵联合围剿而灭。大梁王奢崇明战死,太子奢寅被部属所杀,樊龙、张彤、奢崇辉、安邦彦四大猛将均战死,梁天雷受伤化装成和尚出逃公母寨,打家劫舍、啸聚求生……鸰姑修战书一封,叫弓箭手仰卡门而射。梁天雷看了“铜头铁尾钢板身,不及小女绣花针”  的挑战书,气得“叽里呱啦”乱叫,拖起一根禅杖摔门而下,一定要和鸰姑决一死战。鸰姑赤手空拳笑着说,大耳和尚,上面乱石林立,不好施展功夫,还是下到河边来。这里河水尚浅,沙滩厚实,正好打斗。

    梁天雷方面大耳、上身赤裸,胸肌发达、乌筋暴凸,色如脂粉、熠熠生光,  看得支罗女兵心灵震颤、情眼迷乱。梁天雷把禅杖插进厚厚的沙滩说,怎样比画,女人说了算。

    鸰姑笑着说,我手中只有一颗绣花针,你手中有一根大禅杖,一杖掺过来,  我保证不动。

    梁天雷抠一抠光光的大脑壳说,我是大男人,你是小女子;我用大禅杖,  你用绣花针,这样比画不公平,要么你用宝剑,或者棍子。

    鸰姑干脆把鸡蛋黄色的披风也解下来讥笑说,你一根禅杖相当于我姐妹几十把长剑的重量,一样打不赢你。所以说,我还是站着不动,你一杖把我打死算了,成全你一世好汉英名。

    梁天雷摇头说,想当年,我一根禅杖杀得朱燮元、杨愈茂、李标、魏文掖丢盔弃甲、屁滚尿流,英雄名噪一时,哪能坏在一个小女子手中?干脆一点,  我赤手空拳和你过招,看看你那天下闻名的闭月剑是真厉害,还是假冒伪劣。鸰姑很有骨气地说,要赤手空拳都赤手空拳,小女子也不能占大男人的便宜。说着,鸰姑腾空飞起,比画几个虚招,把梁天雷一步步引诱河边,一直想把他引诱到河水里。

    梁天雷偏偏是个旱鸭子,哪敢下水呢?只能在河边“嗷嗷”叫唤,根本无法和信誓旦旦、大言不惭的鸰姑交手。

    鸰姑在河水里像踩平地一样,用一双赤脚弹起阵阵水花,拍打在梁天雷的身上、脸上,一直让他睁不开眼睛。鸰姑高声叫着,来呀,飞狐狸,飞起来呀。

    梁天雷憨痴痴地说,我只能地上跑、树上飞,哪敢到水里来?  鸰姑羞辱他说,把绰号改了,叫跳蚤狐狸、毛狗狐狸。

    梁天雷气得一双脚在沙滩上乱蹦乱跳,没有一点办法。看到土司女兵仗剑而待、弯眼而等,其他寨兵也不敢贸然上前帮忙。忽然,鸰姑在水中旋风而起,  摸出两枚飞针向梁天雷脚上的阳陵泉射去,并大声呼喊,蹲下去。

    梁天雷真的一边蹲下一边大声喊叫,脚麻了。

    早已等候多时的土司女兵一拥而上,将他捆了个结实。其他寨兵有的就地投降,有的逃回山寨。这时,黄甲率领的大军赶到,一面要梁天雷通知其他寨兵纳降,一面埋锅煮饭,等天黑搭乘竹筏顺水而下,攻取忠路土司城。

    话说罗伯龙一行,装扮成打三朝的队伍,前面司兵打一块“贺喜”红字招牌,接着十二面白虎旗猎猎风展,再接着敲锣打鼓、吹拉弹唱、舞狮玩龙绵延两三里,最后十二担贺礼“咿呀”跟行。

    土家文化,即为“三”字文化,素有“金三银七、好事不过三、三穷三富不到老”之说。同时,可以用三大热闹场景,经典囊括人的一生一世。出生三天是人生第一场热闹,叫洗三朝、打三朝、贺三朝,由外婆亲自水洗,其他亲朋奉礼祝贺。结婚为第二场热闹,也叫红喜会,不仅新婚燕尔,也是成人加冕,  从此可以绾发成髻、盘发裹帕、分家立业、不避男女,外公舅爷、姐夫姑爷、家亲内戚都来道贺,拖席三天,通宵达旦;然后新姑爷带着新娘子回拜岳丈岳母,叫回三门。丧葬为第三场热闹,也叫白喜会,子孙族戚、团转四邻都来摆手跳丧、绕棺歌舞,短则三日急葬,多则数月半年;埋葬亡人三天,还要垒石树碑,叫垒三坟或覆三坟……罗伯龙在江边三声炮响,早有司兵在城墙上扯起嘴巴喊,来客啰!

    忠路土司城内也炮响三声,表示礼貌接应。管事立即扯起嘴巴呼喊,醪糟汤圆,红壳鸡蛋,每人一碗!

    醪糟汤圆是小汤圆和醪糟煮的汤圆,红壳鸡蛋是煮熟染红的鸡蛋,每个道贺的客人进门都有一碗醪糟汤圆和两个红壳鸡蛋。罗伯龙和鸩姑来到土司殿,  给覃大旺跪下说,道贺主人喜得贵子。

    覃大旺虽然年轻,却一表人才、眉清目秀、谦和达礼,立即上前扶起他们说,你我早解除了主仆关系,现在是大土司妹夫、小土司上宾,赶快起来。

    土司城的戏台上,各家来的狮子、龙灯按照顺序依次演出。虽然夜深雾漫,  土司城仍然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喧嚣如潮,就像开单刀会、女儿会一样。鸩姑带着一帮人悄悄来到土司殿后,先点燃一发七彩冲天炮,然后一把火点燃了土司茅房,并满城呼喊,支罗黄家军进城了!

    顿时,全城混乱,喊爹叫娘,拖娃抱崽,四处逃逸。等候在城外的黄甲也率众破城而入,直奔土司衙门,把覃大旺全家从被窝中扯出来,几十人抖抖洒洒跪成一遍、泣成一堆,望着手持刀剑的支罗土司兵,只求饶得一命,愿为奴隶。

    罗伯龙从人群中钻出来,跪在黄甲面前说,我火狐狸愿意换取覃土司全家性命,他毕竟是我过去的主人呀。

    黄甲正在犹豫,想擒贼先擒王,一刀剁了覃大旺和他刚刚打三朝的儿子,  免得今后生出祸患。只见鸩姑也跪在罗伯龙旁边祈求说,四哥要杀就一起吧,  死了也和伯龙做一路阴间夫妻。

    跪在地上的忠路司兵齐声喊道,我们愿意替换覃土司全家性命。

    覃大旺,绰号吐水蛟,善用一把弯角尺,也算一个开明务实土司,与百姓结怨少,与周边土司结怨也少。黄甲只好当场宣布,免除覃大旺一家刀刑,忠路安抚司隶属支罗宣慰司管辖,纳粮纳钱,年节朝拜。

    混乱之中,一人手持白杆枪,趁着江雾弥漫悄悄溜走了。熟悉的人知道,  溜走的人是鱼木寨峒长之子马千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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