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武陵的众多山寨中,唯鱼木寨最易守难攻,也最自成一国,南北最长      三十余里,东西最宽十余里,寨高三百余丈。南大如同鱼头、北小如同鱼尾,  寨顶阡陌平缓、森林茂盛覆盖、水源丰沛横流,土民两万生息、自给自足独立、商旅穿行如蚁,是一座纳入朝廷行政管理的峒寨,名义上隶属石柱宣慰司,峒长世袭、行省报备。在七曜山和川江远远看去,秋天时节,如同一条灿灿耀目的金鱼;冬天时节,如同一条皑皑白雪的银鱼;春天时节,如同一条苍翠欲滴的青鱼;夏天时节,犹如一条深墨涂抹的彩鱼,所以鱼木寨不愧“鱼”的称号。

    出入鱼木寨仅两条路径,一条是北寨门从悬崖上錾成凹凼的百步手爬岩,  凹凼犹天人踩下的石壁脚印,长六寸、宽三寸、深一寸。如果回望万丈悬崖、咆哮河水,定然惊慌跌落;如果仰望蓝天白云、突兀悬崖,必须帕帽飞去。所以,手爬岩只能笔直而上,闭目而行,静心而攀,绝不能三心二意、左顾右盼、情绪浮躁。但是,这才是北路的一段,还要通过三阳关的万步亮梯子,才能到达鸡头沟底。亮梯子全在悬崖上錾成凹坑榫斗条石而成,长不过三尺、宽不过七寸,高犹云天、凌空万丈,猿猴不敢过、胆小不可行,不计其数的野物因惊慌失措滚下沟底而死,数不清的百姓因胆小畏惧跌下悬崖而亡。当然,为了通行安全,峒长也想出了许多办法,一是布告寨民行人通关要略,二是斜拉了两根大麻绳,一根在梯边护栏壮胆,一根在岩边扶手攀缘。这样的绝壁天梯,估计全天下也不多,唯鱼木寨马家独得。

    另一条路径是通达鱼木寨的南大门,一条在狭窄山梁蜿蜒而行、穿过大兴卡门十五里的石板路。一担行走、众人避让,一牛迎面、群物等候,否则就会掉下百丈悬崖,粉身碎骨。据家谱记载,鱼木寨马家是石柱马家的分支,也就是秦良玉婆家人氏,均为西凉马超之后,因派驻司边渐渐强大起来,脱离了石柱土司掌控,建立马家寨,自称寨主峒长,不受管束,非王即王。宋朝初年,

    怒气难消的石柱土司马定虎聚集兵马,企图收回马家寨,巩固司内边防,钉榫川江黄金水道,几万大军炮火连天围困半年,竟然不能箭中一支、炮伤一发,  更莫说大军上前一步。不仅如此,马老寨主还在瞭望台上喝酒吃肉、唱戏喊歌,  把一条条活蹦乱跳的鲤鱼丢下寨子,叫寨勇们站成一排背诵曹植的诗句: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马土司,上来吃活鲜鱼、喝苞谷酒!

    石柱土司看着遍地蹦跳的活鱼,望天兴叹说,要攻下马家寨,比登天还难呀。然后带着大军怏怏而回,临终时叮嘱子孙,不要再有攻占马家寨的念头,  就像缘木求鱼一样,劳民伤财、徒劳无功。

    从此之后,马家寨风声江湖、神奇传颂,被民众习惯改成了鱼木寨,而马家寨成了被人渐渐忘记的历史名词。

    那么,现在黄中要攻占鱼木寨,打通南越铜锣关、穿行佛宝山、占据彭水古镇的军事经济大通道,又会采用怎样的手段呢?在支罗寨下的石板路上,一对头戴斗笠、身背包袱、手持火把的姑侄裹挟在人群中,匆匆向鱼木寨奔走。姑姑二十多岁,瓜子脸巴、春兔眼睛、樱桃红嘴、粗黑辫子、苗条身材、绿色披风,绰号红嘴莺,身背宝剑,装扮成江湖卖艺的姐姐;侄儿十四五岁,个子正长、五官正端、英俊可爱,全身紫色、香如紫薇,绰号紫豹子,黄甲次子,  肩扛一把铁瓢,装扮成江湖卖艺的弟弟。

    鱼木寨是一个有度开放的山寨,白天开寨让人出入,自由买卖、自由交换;  夜晚闭寨禁止通行,实行宵禁管制、人马歇息。天还蒙蒙未亮时节,莺姑姑侄已经来到大兴卡门,按照民众自由约定排队等候。在长长的等候队伍中,有挑担子的,有扛羊马的,有背包袱的,有扶老携幼的,有拄棍夺棒的,有赤手空拳的;有卖茶叶黄花的,有卖食盐大米的,有卖生漆桐油的,有卖针线洋货的……前面的人群似乎正在议论,据说倭寇又在沿海登陆洗劫了,俞大猷被朝廷弹劾斩首,明军群龙无首,任凭倭寇搞个八百五、三百三。海外的洋货一点运不进来,中原的物产一点运不出去,这个生意呀,不好做啰。

    有人说,北方也不安宁呀,朝鲜又在闹皮扯筋、寻衅滋事,不朝拜不进贡不送美女;辽东战事也开端了,朝廷哪是蒙古人的对手呢?节节败退,连连求饶,羞辱苟命。

    有人说,西南也不太平呀,到处土司争霸,你打我伐、你砍我杀,遭殃的都是百姓人民。我们做一点小本生意,都得绕道几十里像躲避瘟神一样,生怕被拉了军夫当了箭靶子。

    有人说,皇帝和朝廷天天炼丹采红,不顾百姓生死,只怕元朝又得回来了。到时候,满门抄斩、灭绝九族的不是你我百姓,而是他朱家大族。可悲呀,可悲呀!

    有人叹息说,一个国家跟一个家庭一样,家长弱了、能力差了,在外挨打受辱,赔钱讲和;在内子女扯皮,相互构陷。

    更有人悄声说,武陵小儿到处传唱,“岁在庚午,白虎登天”,只怕又要生灵涂炭,血流成河了……

    太阳在高高的七曜山顶露出了半边猩红脸巴,像没睡醒一样,像过度疲劳一样,像身子骨刚刚被波斯女人掏空一样。接着,听见惊天动地的三声炮响,  “呜呜呜”的牛角号吹叫,鱼木寨的南北大门缓缓打开,寨勇峒兵列队持枪威风出来设岗设卡,然后才让等候在寨内的百姓商贾依次出寨,下到大兴卡门检查放行。出寨结束后,再让寨外人员依次检查入卡进寨。

    莺姑带着紫豹子黄洪富进寨后,穿过一条繁华大街,来到马家宗祠六吉堂前的一棵丁香树下,就地摆开了卖艺求生的场子。她首先几个鹞子腾空翻滚,  然后几个蜻蜓点地旋转,把街面上来来往往的人全部吸引过来了。她站在场子中间,抱着秀气双拳说,各位大爹大娘、老少爷们、兄弟姐妹,我姐弟二人来自豫州,因黄河缺口茅屋被淹、家人失散,逃难来到贵寨,靠卖艺讨口饭吃。来的都是客,看的都是友,施舍的都是衣食父母,有钱的捧个财场,无钱的捧个人场。一文不少,一贯嫌多,只求捧场,苟且活命。如果有人愿意出场比画几招也可以,但是,必须以武会友、点到为止,不能伤了身体,更不能伤了和气。

    说着,莺姑解下孔雀绿色披风,露出火红行装来,红衣红裤红鞋,就连头上捆着长辫子的丝带也是红色。她手持长剑,依法挥舞,时而银蛇吐信,缓慢而行;时而风车旋转,眼花缭乱;时而红鞋独立,人剑合一;时而红鹰凌空,  直扑倦兔;时而娇喘燕语,婉婉动心。最后,只见她脚踏树枝、剑指白云而起,  似乎要上天而去。忽然,只见她倒转身来,长发垂瀑、银剑闪光、红鞋捧日缓缓而下,直戳街石。大家闭嘴担心,这样一来,不知是马峒长的青砂街石坚硬,  还是她莺姑的铁打宝剑柔软呢?说时迟、那时快,莺姑的秀美宝剑在街石上竟然银蛇一样曲弯成圈,跟随倒立空中的莺姑旋转不停。看客们连喝三声“好!  好!好”后,莺姑才收腿落地,拔剑而起,抹去鼻梁上的粒粒香汗。

    黄洪富敲起一面铜锣说,家姐武艺不精,只是献丑。想我姐弟二人流落贵寨,只求施舍,一文两文即可,多了分文不取。然后,小弟再献上家传铁瓢功夫,以饱各位客官眼福。说着,他手捧脸盆大的铜锣,一一讨钱,诺诺称谢。忽然,人群后一锭银子飞射过来,“当”的一声响亮,稳稳地落在黄洪富的铜锣上,惊得众人又是一声喝叫,好功夫。

    黄洪富拿着银子四处张望说,哪位客官的深情厚谊,我姐弟领受了。但是,  我们有言在先,只取一两文,多的分文不要。请客官举手示意,我把银子还给你。

    看客中有人发言说,马峒长少爷地狐狸的恩赐,收下也应该嘛。

    莺姑听了这话,知道地狐狸马千驹来了,立即来到场子中间巡眼望去,果见一英俊青年站在人群后,头盔身甲、满面粉白,大眼挺鼻、嘴阔耳长,一手牵着枣红马,一手握着白杆枪,正微微含笑。莺姑心灵微微震撼地说,就是马老峒长来了,也是不行的,常言“不以规矩,不成方圆。”不然,鱼木寨人还认为我姐弟是贪财好钱之徒,今后怎样行走江湖、讨口生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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