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狐狸马千驹挤过人群上前说,常言还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嘛。我既然奉送一锭银子,就有一锭银子的代价。适才观看了小妹的用剑功夫,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心口同赞。不知小妹是否可以给在下赏赐几剑学学呢?以剑会友,只求武艺;点到为止,绝不伤命。

    仰望着眼前高大英俊的青年,特别是他卸掉藤盔藤甲露出满胸如蓑的棕色毛发后,莺姑激动得几乎不能把持地说,大哥要比的话,小妹哪敢推辞呢,舍弃卿卿小命也要陪伴君子。

    说着,两人在场子里比画起来。这真是一场开天辟地、旷世少有的男女好打斗。一个是绝色师太转世投胎,一个是少林方丈涅槃再生;一个要做世间女剑客彰显豪侠,一个要称人中男光棍大耀本色;一个金莺展翅背负彩云飘曳,  一个银狐出山惊醒绿草惺忪;一个上树走屋揭开石瓦片片如乌鸦,一个匝地扫街洗去土灰层层似风卷;一个落雁剑如长虹来去自如招招蕴涵百丈功夫,一个白杆枪如弓弹得心应手回回射出千斤力量……一街的人买卖不做了、门店关闭了、行脚停步了,里三层外三层把六吉堂的街面几乎挤爆,一个劲地呼喊,一个劲地雀跃,好一个剑法!好一个枪道!

    白杆枪,是马千驹根据少林棍、红缨枪自创的一种适合山区作战的长棍武器。少林棍短粗五尺,适合平地对抗作战,而在山地丛林根本无用武之力;红缨枪多用杂木,直刺有力,但不能弯弓。白杆枪不一样,细长一丈八,用杉木剥皮蒸煮阴干、桐油漆刷,自成白色、柔软似蛇。杆前榫斗丁字尖刀,既可前刺、又可后钩,既能割断马腿牛脚、又可撑杆攀岩上树;杆后卷裹汤薄铁皮,必要时可以弯弓或射箭,或弹打,或滚环。地狐狸马千驹使用的白杆枪,更是柔韧了得,可以弯成两圈,滚地如蛇,弹射如箭;也可以拄地而上,撑起三四百斤物资。他凭借一把白杆枪,或上跃瓦屋,或哧溜树梢,或当街翻滚,或坐地横斜,或直刺长棍,或弯弓弹射,撵得红嘴莺渐渐体力不支、气喘微微,只有招架之功、再无还手之力。紫豹子黄洪富正要操起铁瓢上前帮忙,只见地狐狸马千驹收枪止步连连称道,好一个衡山剑法,不愧为绝色师太的嫡传高徒。

    莺姑也都是性情中人,知晓道行深浅,立即回身矮腰抱拳低头说,多谢大哥承让。

    马千驹讨过莺姑手中的落雁剑观赏一阵说,衡山派镇山之宝都到姑娘手中了,可见姑娘来路不一般呀。

    黄莺姑这才发现疏忽大意,怎么把黄家的落雁剑带来了?不过,她到底聪慧过人,立马红润着脸儿说,我姐弟流落江湖,偶遇衡山云游师太,不仅点化了几招武功,还赠送我一把防身宝剑。

    马千驹微笑着抱拳说,如果小妹不弃,请姐弟二人到寒舍一叙,喝杯清茶、谈论武道、切磋武功。

    莺姑红着脸儿还在犹豫,黄洪富上前欣然应允,要得,肚子都饿扁了,最好弄半斤牛肉、二两苞谷酒。

    马千驹爽快地说,行呀,喝二两了,还要见识小兄弟手中的铁瓢功夫。  早有寨勇回衙告诉了马老峒长。老峒长年近七十,红颜白发、慈目善眼、精瘦睿智,对襟大裤、黑带布鞋、盘头大帕,拉着夫人站在峒衙的石梯阶沿上,  要求寨勇们立枪成行,等候儿子带回天上仙女。一旁的小女儿马三妹瘪着嘴巴说,是不是长得乖,还是看了再说。寨勇们都是井里的蛤蟆、巴山的兔子,没有见过世面,哪分得清乖巧和丑陋呢?像我马三妹才是真正的“豆蔻年华、美若天仙”,世间打起灯笼都找不到几个。

    马老夫人骂着小女儿说,三妹嘴巴就是多,你大哥早夭,二哥都三十来岁的人了,少林寺学了几天功夫,自以为天下第一,哪里姑娘都看不上。这回呀,  他要是真的看上了,不管乖和丑,给我立马结婚做儿媳妇。

    马三妹摇着修长的手臂说,不得行啰,先得过我这一关。要是我看不上的,  坚决不能做我嫂子。宁可哥哥单身一辈子,不可辱没了马家门风。

    马老峒长马着一张老脸说,八字还没得一撇,就谈婚论嫁了?你哥虽然是峒长之子,富甲一寨、威名一方,却相貌一般、功夫粗浅,说不一定人家还看不上他。

    正说着,马千驹领着披风飘逸、嘴唇朱红的莺姑和身穿土布汗衫的黄洪富远远来了。马老峒长笑得嘴巴都合不拢,马老夫人连拍两声手板,笑嘻嘻地跑下石梯拉着莺姑细嫩的手儿说,好俊俏的女儿呀。

    莺姑红着一张俊俏的瓜子脸儿,羞答答地咬着一张菲红的嘴皮子,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马千驹催促说,娘,哪有这样看待人家姑娘的呀,看得人家不好意思了。快进屋,站在太阳底下,多不好呀。

    马老夫人一直拉着她的手说,进屋噻,快进屋噻。三妹,过来牵姐姐进屋噻。马三妹一直站在石梯上,像走了魂一样,直勾勾地望着周身紫色的黄洪富,一双黑葡萄大眼珠子都要滚出来了,哪听得见娘的喊声呢?可是,黄洪富并没有看见这一切,一心想着的是怎样保护莺姑,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马峒长住在月亮湾,家司合一、起居同步,院落宽大、房屋连片,天井全用条石切成,就是屋顶也盖着石片瓦,如同一个天然山洞,冬暖夏凉、清新石香,返璞归真、自然有趣。中间竖排三大天井,两边分别竖排两小天井,均建有水池、花园、回廊,平面图形成一个大大的“凸”字。莺姑和黄洪富被领进中间天井的正厅,被马老夫人挖根挖底问了半天,特别是问到父母早丧、流落江湖、卖艺为生的一些事情时,竟然眼泪涟涟、泣不成声,拉着莺姑的手儿说,  我的那个儿呀,长得天仙一般人物,命运哪来这么苦呀。要是不嫌弃,今后这个寨子就是你的家了。

    看到马老夫人被欺骗的痛苦模样,莺姑几次想把事情的原委说明,但是一想到大哥、三哥托付的事情,欲言又止了。倒是黄洪富一边狼吞虎咽托盘中的各种水果零食,一边莫名其妙地“嘿嘿”笑着,坐在旁边的马三妹东问一句、西问一句,他都很少回答,多是莺姑代为回答。莺姑说,我家这个弟弟呀,也有一身功夫,只是今天没有给寨里人显露出来。有机会了,让他给大家显露一手,讨教几招。

    马三妹皱着鼻子说,能有好凶呢,不过是个纸老虎,总没有我哥厉害吧。我哥的一根白杆枪,天下无敌,举世无双。

    马老夫人埋怨马三妹说,舞枪弄榜、打杀冲锋,都是男人们的事情,要我们女人掺和什么?老老实实在家待着,相夫教子、孝敬公婆、针线鞋袜、煮饭烧茶,才是女人的本分。十三四岁的女娃了,叽叽喳喳、口无遮拦,学规矩一点,不然长大了嫁不出去,一辈子的老姑娘。

    莺姑吟吟笑着说,夫人说得在理,我们都记着了。洪富,把三妹带出去走一走,我陪老夫人说一歇体己话儿。

    黄洪富明白莺姑的意思,是叫他去侦查鱼木寨的地形、兵力、建筑等等,  绘制成图传回支罗寨,所以愉快地说,三妹,我们出去耍一盘,看看世景,从来没到鱼木寨耍过。

    鱼木寨真是一个宽敞的山寨,马三妹和黄洪富骑马走了半天,才来到寨北楼下。寨门洞开,仅三五个持枪的寨勇守卫,很少有过往行人,即或隔三岔五进出一人,也多是身挂背篓、腰缠麻绳、手握弯刀的采药人。马三妹说,就是无人把守,也没几人上得了手爬岩。

    黄洪富抱着一根高大的岩松望着手爬岩的凹凼石梯感慨地说,古人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最为险要,这里是“一猴当关,万夫莫开”呀。

    马三妹眨巴着一双大眼调皮地说,我给你娃儿输十两银子,你也不敢下去爬一回。要不这样子也行,你输一两银子,我给你爬两回。

    黄洪富不上她的洋当,只关心手爬岩的上下通行问题。所以他又问,假若遇见兵事匪患,仓皇之中,寨上人如何行走?

    马三妹天真无邪地说,傻子哈宝儿、青冈树疙瘩,岩头上不是有两棵大岩松吗,树上不是套着两根大麻绳吗,抓在手中上下行走。

    黄洪富又问,寨上看似人多马壮,没几个兵勇,打起仗来怎么办?

    马三妹得意地笑着说,他们平时为民、战时为兵,号角一吹、令炮一响,  全都聚拢成队,守卫南北两大寨门,纵你百万雄兵,也奈何不得鱼木寨。

    当天夜里,莺姑姑侄被安排在西厢房歇息。明月洒照、清风徐来,夜鸟啼唤、山寨静谧,莺姑越睡越新鲜,越睡越梦幻,越睡越回想老夫人的话语……  忽然,一阵“呼呼”的舞枪声从窗外传来,把她引诱到窗边,只见马千驹蓝衣蓝裤在月下练枪,时而横斜、时而直出,时而狂舞、时而慢拖,时而腾空、时而滚地,看得莺姑眼花缭乱、芳心拨动、情不自禁。她鬼使神差地倒上一杯热茶,悄悄地来到练武场,双目含情、浑身颤抖、羞涩无边地把茶杯递了上去。

    可是,马千驹并没有接住热气冉冉的茶杯,而是用一双粗大的手臂,紧紧抱住了她骨感肩背,万分深情地呼唤一声,莺姑。

    莺姑轻轻地的“嗯”一声,悠然依靠在他宽大的怀里。

    月亮湾的月亮正圆。

    鱼木寨的夜空正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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