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姑在马千驹家一住就是七八天,整天陪着马老夫人游寨逛街,沉浸在一个多年没有过的甘甜如蜜的母爱氛围里,一心一意想着自己婚事、未来人生, 把支罗寨早就忘到了九霄云外,哪还记得大哥、三哥交付的事情?
这天中午,趁老夫人歇息的时候,黄洪富把她拉到花园一棵挂满果实的葡萄树下,俏皮而神秘地问,选定这家姑爷,不走了?
莺姑红着脸儿说,不走了,这辈子非马千驹不嫁。
黄洪富故意生气说,马千驹长如钎担,白似馒头,一胸猪毛,双手老茧, 有什么好?要不回家,侄儿在川江袍哥中找一个好姑爷?
莺姑愠怒着俊俏的脸儿说,天底下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了。
黄洪富瘪着嘴巴说,你这是“单身汉拜堂,一厢情愿”,不晓得人家看不看得上我家姑姑。
莺姑满脸羞红、低头不语、双手紧扣、喘气微微,一副幸福不过的样子。黄洪富“哈哈”笑着说,好噻,我去把新姑爷叫来托付了,一个人回支罗寨交票。
莺姑拉着他的衣角说,门都没有过,哪能叫姑爷呢,不能便宜他。
黄洪富扮着鬼脸说,迟叫早叫都是姑爷,未必还瞒着马家叫他姐夫哥哥、大表叔伯伯吗?
莺姑笑着说,自己的稀饭面糊都没有吹冷,还来掌管我。马家三妹对你很相中,你和她结婚、我和她哥结婚,两件喜事一起办,真是天大的好事呀。
黄洪富摇头说,我是个半生疙瘩儿,她还个全生疙瘩儿,结婚还早。再说,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古训,姑姑忘了?整天像掉进蜂糖罐里一样,嘴巴都笑岔了、心头都甜透了、脑壳都想歪了,你在这里悄悄把婚结了,几个伯伯叔叔只怕要怄得吐血、气得吊颈。还有我那幺爷爷和大奶奶,更是要跳进川江喂鱼。
是呀,自己的娘死得早,是大娘像亲生女儿一样,把她一家兄妹拉扯长大, 从来没有分个彼此亲疏,连两家排行都统一,陪嫁的闭月剑也送给了鸰姑。如果真是这样草率结婚,大娘必定伤心寻短路,活不好下半辈子。于是她毫无主意地问,侄儿,你说二姑怎么办?
黄洪富很干脆地说,我们的侦测任务早就完成了,悄悄回到支罗寨交票。莺姑十分善良地说,马家只知道我们是江湖卖艺的流浪者,别的一概不知。
如果我们这样悄悄回去了,不是欺骗马家二老人的感情,让他们伤心痛苦一辈子吗?
黄洪富搓着手板说,你在这里继续欺骗马家,我回支罗寨复命,把你的事情告诉大奶奶和几个伯伯叔叔,请他们集体决断。
莺姑一心一意替马家着想,一心一意为马家说话,似乎她早就是人家的儿媳妇了。是呀,一个从来没有动过芳心的女人,一旦爱上一个男人,一定是认真而且执着的,也许是终身不悔的。莺姑甩着长辫子说,这个办法也不行,你这一走,马家一定会责怪我蛇蝎心肠,让自家兄弟一个人外出卖艺、讨口为生。你说,我今后成了马家的儿媳妇,怎么露脸为人、持家为妻呢?
黄洪富想一想,觉得姑姑的话很有道理,但是同样找不到破解目前难题的好办法,只能默默低首不语。
还是莺姑聪明灵巧,忽然笑着说,“皇帝不急,太监急”,我们十天半月没得音讯,哥哥们肯定会派人寻找。你去寨子南门口等起,见到来人把图纸和事情告诉他们。记到起,特别是姑姑和马千驹的事情,一定不要忘记。
正说着,里屋马老夫人叫唤了,莺儿,莺儿! 莺姑只好清脆地“哎”一声,快速跑进去。
正如莺姑所料,馋猫子黄节年在寨南门卖一挑黄连,说卖他又不卖,说不卖他又横在街面上,任何人问他的买卖,都支支吾吾甩头,一边啃着肥胖的猪蹄子,一边长着眼睛四处张望。见到黄洪富来了,立即大声呼喊,卖黄连,佛宝山鸡爪黄连!
黄洪富装扮成一个买客,上前拉着黄节年的右手,遮盖在衣袖里假装捏拿拇指砍价,推拉一阵说,送到屋里去,一手交货、一手交钱,现场买卖、从不亏欠。
武陵人是最讲商业机密的,市面上的买卖,从不大声喊价,以免扰乱市场价格秩序,而是暗地里拉手捏指。如是秋冬春穿长袖,买方就把手伸进卖方袖子里拉手砍价;如是夏天穿短袖或者无袖火汗头,就用卖方的衣褂或者草帽遮盖着拉手砍价,即便是身边靠得再近的人,也不知道你的买卖价格,更不可能同市同价、同起同落、欺行霸市。二人来到一家客栈,一边点菜饮酒,一边暗递情报。黄节年说,我一挑黄连卖了两三天,就是不见你们人影,差点儿急死了,几个哥哥在家急得双脚起了水泡泡。
黄洪富低声说,要怪就怪我家二姑姑,看上马千驹那个白面郎君舍不得走, 似乎这个世界上就他一个人是罗三娃子,别的人一概不入眼、不入流。
黄节年“呼啦啦”啃着肥鸡腿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仇人心中总冤家” 嘛,我家妹子找个男人也是应该的。只是不知道马千驹功夫如何,能不能配上我家妹子。
虽然黄节年和黄中不是一家人,但是辈分是论成一样的,也喊成了一家人。黄洪富瘪着嘴巴说,功夫倒是不错,人才也还勉强,只是急着要结婚,在家的大奶奶和几个伯伯叔叔都不知道情况。二姑要我一定告诉您,她生死要嫁给马千驹,其他人一概不嫁。这话一定要带回寨子去。
黄节年把铜烟杆在地上轻轻一磕说,婚姻是“一双铜眼看铁眼,一眼看到心里面”,自己不吃后悔药就行了。你回去告诉她,节年哥哥同意了,估计寨子里的其他人也没多少意见。
黄洪富说,最好如此。我家二姑死心塌地了、钉子回头了、红口白牙了, 估计八匹骡子也拉不回来了。
黄节年不敢怠慢,抓起两只煮得烂熟的猪蹄子,连一挑黄连都不要了,趁天未黑、寨门未关转身走了,连夜赶回支罗寨,把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告诉了黄中、黄金,并把黄洪富草画的地图交给了他们。
黄中捻着几根胡须吩咐丁梅寿,把几个老爷找来,商讨商讨、分析分析, 二妹这个婚姻大事,我和老三是做不了主的。马千驹长得什么样,功夫如何, 我们都不知道,万一今后有变故,哪个负责任?
黄家几兄弟连夜从被窝里扯出来,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打着哈欠,一致同意莺姑的自主择婚、自由嫁娶。但是,大家讨论的焦点是结婚的方式,总是统一不起来。按照土家规矩,虽然喊歌找对象,但最后还要经过爹娘同意、媒人言说这两道程序,同时还要契合生辰八字、插香拜年、哭嫁半月、长锣开道、大轿迎娶。那么,莺姑要不要大轿迎娶呢?黄屋结结巴巴地说,妹妹妹子不多多多,要大大大轿子。
黄河摇头说,肯定不行,莺姑给马家说的是豫州卖艺讨米人,难道要去豫州迎娶吗?
黄榜聚会从来不规规矩矩坐着,不是蹲在地上,就是蹲在座椅上,或者把一双臭脚跷在楠木圈椅的靠背上。他在圈椅的靠背上晃着一双破鞋阴阳怪气地说,如果这样简单地让我家妹子结婚了,不仅老汉不同意,就是大娘那一关也是通不过的。
黄节年抽着叶子烟说,莫让两位老人知道就行了,三十六计中的第一计就是“瞒天过海”。
黄甲一脚踢在椅子上气愤地说,只有三哥无能,什么小诸葛呢?都是骗人的鬼话,除了常用一招美人计,想不出别的计谋。我家几个乖乖的妹子,都被你的美人计美完了。
黄轨讥笑说,没有完结呢。凤姑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鹇姑闺中待嫁、名花无主,还可以美人计一回。
黄甲一拳打在椅子上暴戾地说,就凭我一把墙锤,先劈开鱼木寨门,再劈烂马千驹那颗狗头,把我家妹子抢回来。
黄节年吐一口烟杆里的烟雾说,你劈马千驹很简单,但是莺姑就要守一辈子活寡。
大家见黄金一言不发,都眼绿绿地望着他,希望他发一句话。黄金说,而今眼目下,只能将计就计了。节年再去一趟鱼木寨,转告莺姑,要求马家遍请宾客,大摆婚宴,风光结婚。
黄中笑着说,老三这个主意好得很。到时候,我们兄弟拖着刀枪,去鱼木寨喝妹子的喜酒。
黄金笑着说,妹子的百年秦晋之酒,土司大哥哪能带枪带刀呢?还是闪闪亮亮地坐一乘滑竿,金银珠宝抬几箱,牛羊马骡赶几群,让我家妹夫也撞个头彩。
黄甲马着黑脸说,两个哥哥说得糊涂,到底是去喝喜酒,还是去打架抢妹子?
黄金摇着马尾刷说,先喝酒后打架,打完架又喝酒,再把妹子送入洞房。果然,马家全部按照莺姑的要求筹办婚礼,全寨张灯结彩、遍插彩旗、搭建高台,装饰得跟过大年一样。马老夫人把宾朋请帖抱来说,莺儿呀,你看看, 请这些人吃喜酒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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