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姑一身新换的土家女儿装,长辫垂臀、蓝绳系发,红布夹衣、绣花围裙,  青布长裤、扎花布鞋,一张小嘴笑得像石榴花儿一样悠悠颤动。莺姑虽然有大娘如己出一般长期呵护着、养育着、恩爱着,但毕竟胎血有别、骨肉有异,特别是长大成人以后,即使亲娘亲爹天天陪护,一颗女儿萌动的心早就飞到蓝天白云了。也许,而今的莺姑就是这样的熟稔女儿,急切需要一个男人的生死拥抱,急切需要一个婆婆的唠叨呵护,急切需要一个独立自主的温暖家庭,“女大不中留”呀。莺姑红着脸儿说,嬢嬢,您想请谁就请谁,怎么让我当家呀?

    马老夫人嗔怪说,马上就要结婚圆房了,还叫嬢嬢吗,就不能改口叫一声娘?

    莺姑双手压腰、低着头儿、红着脸儿清甜地叫一声,娘!

    马老夫人竟然激动地一把抱住她泪花闪烁地答应一声,哎!我的儿呀,你一结婚,这个家全部交给你管理了。我的儿呀,你仔细看看,请这些宾朋行不行呀?

    莺姑陪着马老夫人察看大圆桌上码着的请帖,忽然说,娘,全部请一些地方土著官僚、小司小寨,就没请几个大土司捧场扬威吗?

    马老夫人叹息说,我们只是一个小寨主、小峒长,是土司的最底层,上还有长官司、招讨司、安抚司、宣抚司、宣慰司,受不尽的屈辱和盘剥。你请了他们未必来,就是来了也是“老鼠子进风箱,两头受气。”要不是鱼木寨地势险要,马家人纵有一身本事,只怕早就被人家吞并周灭了。

    莺姑红着眼圈说,还是老话说得好呀,“大树底下好乘凉,大锅里面好熬汤。”依照我看来,还是要依附一家或几家大土司,请求他们保护才好呀。

    马老夫人长长地叹一口气说,现在的大土司呀,都无法无天、无德无信,  到处扩充地盘、到处设卡收税,朝廷拿他们都没有办法。你看支罗土司,灭龙潭、毁县城、杀州官,抢山寨、霸司地、掠司奴,朝廷官员和他们打得热火朝天,  还敢去请他们来喝喜酒吗?如果请了,就是引狼入室、惹火烧身、自取灭亡。

    莺姑深深感动地说,娘说得很对,不请就不请嘛,我们关着寨门自己举办婚礼。

    刚好黄洪富、马千驹和马老峒长进来了。黄洪富着急地说,姐姐这话很错,  人家要灭亡你早就下手了,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据说,忠路、沙溪、建南土司被支罗土司攻占以后,并没有杀戮淫乱、烧劫抢夺,而是让他们继续做土司,利益毫发不损,安全保障有效,只是管属权变了、辖制方改了,必须听命于支罗,就跟听命于朝廷一样。

    一直没有发话的马老峒长说,“是祸躲不过,躲过不是祸;该来的迟早要来,不来的请也不来。”我马家正派人氏,声誉响亮江湖,德信根深黎民,哪能关门闭寨悄悄举办婚礼呢?给支罗土司发一张请帖,先礼后兵、仁至义尽,  以免给他们落下攻占鱼木寨的口实。

    黄洪富立即表态支持说,这样最好,即便他们想有企图,也“伸手不打笑脸人,开门不拒拜年客”嘛。再说,马家功夫如此了得,来几个三脚猫、四眼狼,还怕他们不成……

    黄中手握大红请帖,鸣鼓响堂来给马千驹贺喜,所带队伍不过千人,但是气势恢宏、礼物丰厚。十二面白虎大旗引路,十二支喇叭开道,十二面大锣响声,十二名炮手放炮,十二名弓手护卫;一乘华丽滑竿领队,一百二十丈花布贺喜,一百二十抬财宝贺礼,一百二十杆长枪殿后。一路上锣声映山、炮声震天,引得沿途土著百姓纷纷观看、啧啧称赞,土司出山,比皇帝老儿都威风呀。

    鱼木寨虽然开门纳宾、号炮迎客,但是戒备森严,上千司兵手持白杆枪、藤盔藤甲列队寨门内外;同时寨里每一条道路、每一条街巷、每一座建筑楼前,  都有司兵把守,既是礼待宾客,又是防患未然。黄中看到这一切,不得不佩服马家老峒长的精明睿智。在迎宾的导引下,黄中一行被安排在大殿歇息,鹤颜长须的马老峒长和英俊壮实的马千驹立即上前拜见,嘘寒问暖、道谢备至。黄中第一眼就喜爱上了马千驹,佩服二妹的眼力有神,坚定了他和黄金商定的计谋,半夜夺寨,不伤一人、不血一滴,和平归降。

    婚典之后,三百桌宴席在六吉堂整整摆了一条街,热闹得鱼木寨都要跳起来了。按照土家规矩,拜堂后的新郎、新娘要在公婆带领下,逐桌敬酒认亲,  介绍来宾的身份、辈分、称呼。马老峒长带着他们首先来到黄中面前介绍说,  这是支罗寨的黄土司,七曜山民心堂的总舵主帽顶大爷。

    好久没有看见自家哥哥,一种别离愁绪忽然涌上心头,莺姑竟然泪眼婆娑,  一句话说不出来,要是在家里,早扑上去叫一声“大哥”了。但是今天,有马家人在场,她无论如何不敢呀。马千驹莫名其妙地问,莺姑,大喜的日子,哭什么?

    黄中看着自家妹子就这样嫁人了,也忍不住一种兄妹的别离之情在心头涌动,满眼潮润正要说点什么,被黄金一嘴接过去说,莺姑肯定幸福得流泪呀。地狐狸一表人才、家大业旺,哪个姑娘不喜爱?土司大哥,还不干一杯吗?

    黄中回过神说,祝贺二位新人百年好合、白头到老、百年恩爱。马千驹举起酒杯也说,我和莺姑谢黄土司的祝福了。

    莺姑是何等聪明的女人呀,干酒之后,接过酒倌手中的酒壶亲自给黄中斟上一杯酒,四目相对、心灵相通地说,月黑风高、夜深风寒,人多眼杂、山寨险峻,黄土司可不要醉酒糊涂呀。

    黄中笑容可掬地说,莺姑放心,我黄中是“哑巴吃汤圆,心中有数”得很,  不得醉酒胡闹、大打出手,伤害了他人性命。你们只管招呼别的客人,喝好吃好耍好闹好。

    鱼木寨的酒席拖到深夜狗眠时节,仍然喧闹无比,划拳的、拼酒的、摆古的、说笑的、醉卧的,到处可见,马老峒长夫妇忙进忙出,累得腰杆都伸不直了。马千驹和莺姑也早去圆房了,红蜡烛映照着新人两张嘴巴,欢笑得扯到脚后跟。真是应了一句俗语,“幸福的人总是嫌时间过得太快,而不幸的人又总是嫌时间过得太慢。”新婚夫妇正相拥而眠、恩爱而语,忽然三声号炮冲天而起,寨内寨外火光冲天、杀声动地。马千驹操起门边一根白杆枪,大喝一声就要冲出洞房,被莺姑一把抱住大腿喊着,千驹,不要去呀。

    马千驹一巴掌拍在如蓑衣般的胸毛上说,你在屋里安心等着,没人敢伤害我的女人。

    莺姑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地说,千驹,我对不起你呀,我是黄中的妹子。  马千驹如五雷轰地,把白杆枪摔在地上气急败坏地说,你你你怎么能这样呀?

    这时,黄中率领钱冠连、罗伯龙、牟把虎等手持兵器、火把破门而入,把马千驹和抱着他大腿的莺姑团团围住。黄中威严而诚恳地说,我家妹子嫁给你,  也不亏你。我们夺你的山寨,没有别的意思,只想你跟着我们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峒长位置仍然是你家的,辖制权由石柱土司改为支罗土司,一家老小仍然可以居住山寨,不纳粮、不朝贡、不赋税。

    马千驹怒目而问,我爹我娘我妹呢?

    钱冠连上前说,他们都很好,一根汗毛都没有损失。你是地狐狸,我是花狐狸,这位是火狐狸,这位是夜狐狸,外面还有一只飞狐狸,几只狐狸聚集在一起,也许是天意吧。我们的黄土司,胸怀天下、恩在万民,跟着他肯定会干出一番惊天伟业。

    莺姑仍然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地祈求说,大姐夫说的都是实话,我对你也是一心一意呀,千驹!

    这时,黄节年进来通报说,黄金、黄甲、黄屋率领的三千大军安然进寨,  未伤一人一畜、一草一木。

    黄中“哈哈”大笑说,我是黄汉升先祖后代,你是马孟起先祖后代,蜀汉时期同朝为官、同锅舀食、同力建国,早就是一家人了。而今我们同司共事、同寨求伙、亲上加亲,更不会分出彼此、谈论亲疏,这都是缘分呀。

    支罗因为土司黄中和三国先祖黄忠同音忌讳,所以只称呼黄汉升,不称呼黄忠。马千驹弯腰扶起披头散发、红衣红裤的莺姑,长叹一口气,什么也不说,  牵着她的小手出了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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