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斩官黄榜抓起案桌上的木板令牌,狠狠地向蓝天白云抛去。那长不长、短不短、黑不溜秋、黄里呱唧的木板令牌,就像一只凶狠的老鹰在天空中翻滚飘摇,也像一把生锈的镰刀在人们心里抡卷剜割。监斩台上威武的司令官拖着长声长调呼喊着,开斩啰!

    早已在半空中等得有些急躁的百把寒光闪闪的大刀,准备“唰唰”齐下,  看谁的大刀更锋利,谁的刀法更精准,看谁的法力更凶猛。当然,最后看谁的脑壳砍得更利落,谁的鲜血喷得更豪迈高远,谁的无头红桩桩仆倒声音更响亮。校场坝上万老幼庶民,早已紧闭了双眼、塞住了耳朵、抱紧了孩子,等待着人生中最煎熬、最苦难的一刻无声无息地滑过去,同时,也等待着自己被拉上断头台那凄苦而残酷的一幕血腥到来。

    忽然,一声长喝似乎从天外传来,让人兴奋不已、肃然起敬,刀下留人啰!  随即,一名雪白少年,像云彩一样从土司城飘然飞来。

    司兵们惊呼,雪里狼!雪里狼!

    雪里狼黄贡,一名眉清目秀的少年郎君,飞身来到黄榜面前祈求说,幺叔监斩官,刀下留人呀。

    黄榜是土司总监察,刑场总监理,历来心狠手辣、六亲不认,哪能听从一个少年的摆布?所以,他佯装不睬地说,斩杀逃跑司民,土司律令所定,难道有错吗?要赦免他们的话,也得有土司大老爷的赦免令。裤裆几根毛都没有长齐全,小孩子家家的,还来闲管司中大事?

    黄贡实在没有想到这一层,自己援救被斩杀司民,只是出于一时激愤和怜悯,哪有父亲大人的赦免令?不过,黄贡脑袋瓜儿灵光,“三百六十五个谎,  一谎扯到底子上”地说,事情紧急,土司大老爷叫我先行口谕,随后赦免令就到。

    黄榜歪着三角嘴巴说,那就让他们多活半个时辰,等土司大老爷的赦免令来了再说。

    黄贡站在监斩台上故意伸着长长的颈子张望说,几个字的赦免令就是写不好,不知道管先生是没有吃饭,还是忘记了喝汤?幺叔监斩官,我亲自去催一催。土司大老爷的赦免口谕我已经传达了,要是再杀人,监斩官幺叔自己负责。

    黄贡飞身而去,爬坡上坎如履平地。大家一边等候土司老爷黄中的赦免令,  一边惊叹不已地说,都说金毛狮的轻功了得,这小小的雪里狼也不差呀。

    黄中和黄金正在商讨征伐周边土司事宜,巡哨的亲兵营统领丁梅寿还没有反应过来,黄贡竟然身背两根荆条闯哨而入,径直跪在黄中面前,低头不语。

    黄金笑着说,雪里狼犯了什么罪,学习廉颇老将军负荆?  黄贡低头说,我假传老爷司令,按司律应该剁去舌头。  黄中吃惊地问,假传了什么司令,值得剁去舌头?

    黄贡低头说,赦免了那些逃贡司民。

    黄中气得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厉声喝道,混账小儿,拖出去斩了!

    黄金立即上前劝说,斩不得呀,大哥!这孩子是在为你积德积功、脸上贴金呀。

    黄中余怒未消地问,假传司令,扰乱秩序,目无律令,如果不斩首重罚,  今后人人得以效仿,如何统领司内百姓?

    黄金笑着说,大哥难道忘记了孟尝君门客冯欢的故事吗?焚烧借据,收买民心。

    黄中疑惑地问,他这也叫收买民心?

    黄金一边扶起黄贡一边笑着说,一个乳臭未干的吊鼻脓娃儿,你说说看,  赦免这些逃民的理由。

    黄贡“初生牛犊不怕虎”地说,老爷不是一直胸怀天下、救民水火吗?如果没有千千万的司民大力支持和参与,仅仅靠我们黄氏家族几千号人,西过不了川江,东过不了七曜,拿什么图兴霸业、推翻大明朝?太公早就说过,“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也。同天下之利者,则得天下;擅天下之利者,则失天下……”坐天下仅一人,而打天下却是万民。刘邦、刘秀、朱元璋,  不都是借用了千万民众的实力吗?

    黄中紧绷的黑脸渐渐松开,显露出少许温色,越发喜爱小儿子,因为跟着管弦子书没有白读、理没有白受。但是,黄中仍然一言不发地望着他,让他继续把话说下去。黄金却不住地点头,摇着马尾刷,眼里放射着兴奋的光芒。

    黄贡继续说,从小的方面说,任何人都是爹娘生,有血有肉、有亲有戚。如果换成我们因为纳不起贡银贡粮,全家被五花大绑押解刑场等待砍头,又是怎样一种痛楚心情呢?文王、武王,陈胜、吴广,王仙芝、黄巢,刘福通、徐寿辉、彭和尚,无不是官逼民反,无不是走投无路,无不是被饥号民众推上前台、振臂一呼而剿灭了朝廷呀。

    黄中反问他,按照你的思维逻辑,逃跑的司民不杀,钱粮也不纳,那么朝廷的贡银贡粮怎么办?

    黄贡天真无邪地说,这些逃跑的司民,上无一片瓦,下无立锥地,吃了上顿无下顿,就是把他们五马分尸,一样没有贡银贡粮。如果朝廷实在催得急,  我们可以借贡于人家,纳贡于朝廷,今后有了再还人家。常说“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如果不还,再借就难”呀。

    黄金高兴地捻着下巴几根山羊胡子,认真地听着黄贡的侃侃言论、引古据理。他忽然拍着大腿说,好计谋,借贡于人家,纳贡于朝廷。至于什么时候还人家,什么时候有了再说。

    黄中不解地问,向哪个人家借贡?  黄金笑着说,找临近土司。

    这时,金豹子黄洪道也赶来,祈求父亲放下屠刀、赦免司民。黄洪道跪着说,被砍杀者,多为智信两堂袍哥人家,是纳贡、苦力、戍边主要群体,为什么要斩尽杀绝呢?

    袍哥的五大堂口等级是不一样的,仁字堂以绅士、官吏为主,也称清水袍哥,辈分最高;义字堂以商贾、老板为主,也称金皮带袍哥,辈分次之;礼字堂以军士、盗匪为主,也称浑水袍哥,辈分第三;智字堂以农耕、手工、船车夫为主,也称跳滩匠袍哥,辈分第四;信字堂以歌妓、修脚、搓背、跑堂等下九流为主,同样称跳滩匠袍哥,或者叫小跳滩匠,辈分最低。在袍哥的辈分中,  只依从事职业、社会地位入会加盟,不分姓氏家族年龄,高辈分呵斥低辈分、低辈分孝敬高辈分。要想改变自己的袍哥辈分,只有先改变自己的职业和地位。

    黄中立即提笔书写了一个大大的“赦”字甩给黄贡说,拿去交给你监斩的幺叔。

    黄金看着黄贡飞去的背影说,只怕下一次武考、文考状元,都被一人包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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