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屋率大军出征后,黄金心里总是不安然,就像吃错了药一样,也像女人怀孕害喜一样,不知道那件事情没有铺排好,也不知道哪件事情砸了锅,想去想来还是在黄屋身上,因为他不是麒麟儿覃罐的对手,就是黄金洞那一关,也够黄屋喝一壶。于是,他找黄中商议,应该派人协助,方可拿下通关卡门黄金洞。
黄中说,现今土司兵强马壮,男女战将数十上百,随便挑选两个就行了。我想那麒麟儿也没多大本事,怎敢和我强大的支罗为敌?
黄金笑着说,大哥你不晓得,覃罐也是土司中的霸王,先祖不但以武功获得土司大位,而且还敢于率先学习汉文化、汉技术、汉习俗,也就证明了这一点。
黄中说,未必又派老四黑虎星出马?
黄金捻着下巴上一撮胡须说,和麒麟儿不能斗力,只能斗智。斗力可以叫老四去,斗智叫他去不但不合适,反而搅乱大局,败军而返。
黄中想一想问,叫谁去合适?
黄金成竹在胸地说,当然,最好我们一起去。但是,色猫子黄轨去了京城, 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更不知道探听到什么消息。所以我们暂时还不能出门, 要等他回来。现今应该派出两路兵马,第一路由火狐狸罗伯龙率领,金毛狮鲁进协助,直接支援巴壁虎黄屋;第二路人马由花狐狸钱冠连率领,悄悄踏水占领麻柳溪,斜插黄金洞,合力夹击。二人老成持重,有勇有谋,可以独揽重任。
唐崖河自星斗山发源后,到唐崖土司城一路收留了五十多条大小溪流,汇成滔滔河水,麻柳溪便是过茅坝后被收归的一条溪流。它发源于大麻山,流行三十里汇入唐崖河,因为满溪长着高大的麻柳树而得名。这里属于唐崖土司管辖地界,溪沟里居住着三四十户人家,以种茶、种桐、种漆为业。钱冠连、凤姑率领千余兵士,严肃军纪,秋毫不犯,踏着麻柳溪逆水而上,少年钱庄最是可爱,身背两把宝剑走在最前面。溪沟里割漆的司民问,崽巴娃儿,几根雀雀毛都没有长齐全,也敢去打仗吗?
钱庄回答说,表伯伯,我们不是打仗,是借道沙溪土司喝喜酒。
这些都是钱冠连事先计谋好的,如果有人盘问,就说去沙溪土司坐大席, 吃扣碗、喝喜酒。漆民又逗他说,崽巴娃儿,你身背宝剑,敢上树割漆不
割漆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情。漆树正生长的时候,把树皮划成无数深深的口子,再把蚌壳一个个勘进去,让如同奶汁一样洁白的漆油慢慢沁出来,先变黑再变红然后变成金黄。漆农的工作就是上午爬上漆树,一路割下去,把腰间竹篓的蚌壳一路勘下去;下午把腰间的竹篓换成木桶,一路爬上漆树,一路把蚌壳里的漆油收捡回来。一些皮肤过敏的漆农,满身都会长着黑疙瘩,大的如拳头,小的似豆子。茅坝漆被朝廷冠名坝漆,是世上品质最好的,也是最难得的, 有人作歌曰“坝漆清如油,照见美人头;摇起虎斑色,提起钓鱼钩。”茅坝因为地势低矮、沙土松软、雨水丰沛,有五大物种是其他地方少有或者品质不及的,即坝漆、坝茶、坝桐、坝竹、坝蜂。坝蜂即为野蜂,最爱在悬崖和高树上筑巢,蜂房小如扣碗、大如水缸,土著人叫蜂包或者蜂窝,里面居住着成千上万只产卵工蜂。天黑时候,一把大火将工蜂烧死摘下蜂房,再将里面形如苞谷虫的蜂卵取出来,用猪油或者菜油滚酥一遍,略加食盐、辣椒、胡椒,其味芳香得无法形容,其补精妙得无可言诉……钱庄望着漆农们满脸漆疙瘩,恐惧万分地说,表伯伯,不敢呢。
漆农笑嘻嘻地说,谁家的崽巴郎娃儿,真的乖巧呀。
钱庄摇着满头的黄头发说,表伯伯,我不叫崽巴娃儿,叫钱庄,绰号黄毛狮子。
漆农“哈哈”大笑说,小小年纪,还有绰号呀。
钱庄一本正经地说,绰号就是旗号,行走江湖的名号,安身立命的大号, 没有怎么得行呢?
漆农们一边割漆一边逗着孩子,还一边喊着山歌,歌声悠远绵长,清脆响亮:
情哥山上割漆忙,情妹河坝洗衣裳;
哥望妹来妹望哥,心中好像簸箕响。
棒棒捶在石板上。
支罗土司兵就这样一路说说笑笑巧妙穿过了麻柳溪,让唐崖土民没有一点怀疑就绕到了大麻山脚。鸡进圈时分,大军来到麻柳溪源头,望着高高的悬崖, 花狐狸钱冠连下令,结绳攀崖,轻装而上。
司兵们拉绳正在攀崖,一只鼎罐大的蜂包从悬崖滚了下来,直接砸在钱庄的头上,砸得他“娘吔”一声大叫,要不是被后面的司兵拦住,不摔死也得摔残。同时,蜂包里成千上万的野蜂倾巢出动,专锥面部和手脚,撵得司兵遍山扑腾、喊爹叫娘。
钱冠连立即下令,点火!
火把高举,烟雾升腾,再凶狠的蜂子都得像雨点“叭叭”落地,即使逃脱的几只也飞得无影无踪。野蜂虽然赶跑了,但是,几十名受伤的司兵却无药医治,有的眼睛吊起像灯笼,有的脸巴肿得像判官,有的嘴巴嘟起像石榴,有的手指红得像萝卜,传统治疗蜂毒的良药是新鲜人奶。钱冠连的司兵中,仅凤姑十几名女性,并且都不是奶娘,哪去找奶水呢?凤姑说,现在只有到麻柳溪寻找奶娘,医治受伤司兵。冠连,你率大军趁夜攀崖吧。
钱冠连看着摔伤的儿子心疼地说,出来第一仗还没开战就受伤了,也算是一回见识呀。
钱庄忍着疼痛说,没得事,爹,您放心去吧。一点皮外伤,零部件没少一样,我黄毛狮子照样把芹妹娶过来,给您老人家当儿媳妇。
钱冠连笑着说,狗崽子,都摔成这样了,还敢跟老子开玩笑。
黄毛狮钱庄,早在玩嘎嘎九的时候,跟黄河的女儿芹妹对上了,大有“刻记为号,非我莫属”的意思。安顿好了伤员,钱冠连率大军继续攀崖而上,然后顺着山梁斜插黄金洞。
唐崖河边,火狐狸罗伯龙一边等候花狐狸钱冠连两面夹攻的信号,一边寻找破敌良策。他带着黄屋、黄典、马千驹、鲁进一行人远远地望着黄金洞,听取他们的战况介绍。黄典捂着屁股的伤痛说,大军根本无法突破黄金洞,唐崖土司的钱粮看来是借不成了,我们还是撤兵另想办法吧。
黄屋也说,要要要得,狗狗狗骨头就是难得啃啃啃。
罗伯龙摇头说,坚决不能撤兵。大哥和军师下了狠心,派出两支援军前来, 不拿下黄金洞,不借回唐崖土司钱粮,今后怎样行走天下、威服他人?
马千驹也赞同说,兵是不能撤的,办法靠大家想,常言“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黄屋说,老老老办法,炮火火火。
鲁进望着黄金洞坚固的洞口说,据说洞里上下七八层,曲里拐弯几十里, 大洞套小洞、干洞套水洞,炮火是打不进去的。就是炮火在洞口炸响了,也无济于事,完全损伤不了敌方。
罗伯龙说,要是洞口低一点,可以用火攻。塞几捆干柴进去,一把大火保证他几爷子像土猪一样跑不脱。
大家一时无法,只好回营帐歇息,该喝酒的喝酒、该赌牌的赌牌、该扯白的扯白、该哼调的哼调、该嬉闹的嬉闹,一条唐崖河热闹得像赶溜溜街市一样。马音儿照例闲不住,继续在山坡上用弹弓打鸟,打下的鸟继续用黄泥巴裹烧而食。罗伯龙和马千驹坐在河边,冥思苦想破敌之策,清亮亮的河水从他们脚下向黄金洞流淌而去。鸩姑和莺姑也坐在河边,谈着女人间的事情,谈着谈着竟然扯到仙逝的老太太身上,姐妹二人禁不住悲泪涌出,号啕大哭、伤痛鲠语。
鸩姑是老太太最小的女儿,也最疼爱的女儿。开始,老太太不同意她和罗伯龙婚事,因为一个帽顶大爷的女儿,怎么能嫁一个上无片瓦、下无立锥的奴隶呢?
鸩姑倔强地说,常言“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娘,罗伯龙定有出息,定会恩爱女儿一生。
几个哥哥也保证,罗伯龙不是凡人,定有出息,不辱黄家门风。
老太太无法,只好说,把他喊来我审视考察再说,是不是一个有出息的人, 一眼就看得出来。这跟买猪儿牛儿一样,肯长的猪儿架子高大,不挑食不翻圈; 勤劳的牛儿本分老实,会耕田会犁地。
鸩姑瘪着嘴巴说,娘,您是找女婿,还是买牲口呢?
姐妹们也帮忙说,火狐狸一表人才、一身本领,要得了,娘。
老太太坚持说,找女婿比买牲口重要,牲口买不好可以换槽换代,女婿找不好是一辈子的事情,我必须过目。
鸩姑只好把罗伯龙喊来,让娘考察。但是,当老太太看了罗伯龙一表人才和一身功夫之后,看了小女儿坚定的决心之后,毅然把黄中征伐白草羌缴获的羞花剑做了陪嫁,因为黄家的闭月剑早给了鸰姑,也是要做陪嫁的。老太太流着眼泪不断地念叨,女儿长大了,娘也老昏了,没法管索了。你既然看上了这个男人,那就跟着去吧,和他厮守一生、幸福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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