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轨气得跺着双脚说,真是“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冉土司是惹不起的。冉家本是冉子之后,开源之地为鲁国。冉子,又称冉有、冉求,为孔子门徒七十二贤人之一。元代初期,冉氏后人冉维义因随大军南下平定反叛苗人有功,被赦封为酉阳宣慰司,管辖秀山、彭水、黔江三安抚司。而今,土司大位传至冉云怒,背靠武陵山脉,占据酉水区域,卡住乌江咽喉,也经营得司泰民安、百业兴旺。冉云怒,绰号甩尾蛟,身材魁梧高大,善用一把家传鱼叉,又叫羊儿叉;养育三子,分别为冉鱿阿、冉鲂阿、冉鲈阿,号称乌江三蚂蟥,同样使用凶狠无比的羊儿叉,更兼水上功夫了得,也是乌江三霸……黄贡指着来来往往的人流说,事到如今,你还想走吗?没有看见那些冉家司兵,远远地把我们盯着呀。

    水仙子拉着黄贡的火汗头褂子说,十三哥哥,你们都有一身好功夫,要走也很容易,就不要管我了。

    黄贡十分仗义地说,你是我救出来的人,舍命也要保护你,哪能才出狼窝,  又入虎口?

    黄轨见黄贡决心已定,再劝解也无济于事,只好点头说,既然这样,我们还是早点歇息吧,养精蓄锐、积攒力气,明日要生生在一路,要死死在一堆,  奈何桥上也有个伴。

    黄轨摇头说,这样不行,分散了我的精力,无法全心全意对付他们。明天擂台一打,趁人多眼杂、防备松懈,你带着水仙子悄悄回到支罗土司,把事情原委告诉土司老爷。

    水仙子一把抱住黄贡健硕的身子放声大哭说,不要你死呀,我的十三哥哥!  不要你死呀,我的情哥哥吔!

    黄贡捧起她妩媚动人的瓜子脸坚定地说,相信我,不会死的。要想我活下来,就要听我的话,不得使性子,跟着黄轨大哥乖乖回去。

    水仙子把头贴在黄贡坚挺的胸膛上,十分甜蜜而柔媚地用鼻孔轻声回答,嗯,我的哥哥吔。

    三人一夜无话,只等太阳升起出镇打擂。擂台不高耸,但是很宽大,从乌江的沙滩,一直摆到江中心。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水陆鸳鸯擂台,如果陆地上无法取胜,就往水上引诱,用水中功夫取胜。龚滩是个水陆两用码头,也是水路出入涪陵川江、陆路往来川鄂湘贵咽喉,所以商贾云集、百姓涌动,三山五岳的人早就把水陆擂台围得水泄不通、花针难插。同时,老土司冉云怒在冉家三兄弟的簇拥下,带百名司兵振摇司旗、欢动锣鼓、连天号炮,从酉阳赶来坐在宽大的擂台上,傲视万众百姓和世间万物。黄轨心惊肉跳地说,兄弟,  我们还是趁早逃吧,看眼前这个场合,凶险得狠。或者,上前给冉土司赔个小心,亮明我们的身份,光明正大地走也行。

    黄轨一边系着火汗头的带子一边坚决地说,不要再说了。我们先一起过去,  让人家看看我们三个人都如约来了,打消他们的防备之心。然后,我上台打擂,  热闹之时,你带着水仙子悄悄溜走。切记,切记!

    黄轨无可奈何地说,行噻,兄弟。能胜则打,难胜则降,活命最为紧要。黄贡全身雪白,长耳如兔、浓眉大眼、悬胆挺鼻、蓝巾绾发,身材高长、

    体魄健硕、精明稳重,肩扛铁榔头一步跨上擂台,立即惊起一遍欢呼。他单膝跪下说,给土司老爷请安。

    冉云怒一脚踏在擂台板子上,气得花白胡须根根抖动地说,何方野物,敢来搅乱我三儿子的爱恋歌场?

    黄贡不卑不亢地说,土家对歌,见者有份;只要合适,人人可抢。冉云怒更加气愤地说,我儿子对上的姑娘,别人休想横插一杠子。

    黄贡不慌不忙地说,横不横插杠子,那是人家男儿的事情;嫁不嫁你儿子,  那是人家姑娘的事情。不是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吗?古人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呀。

    冉云怒一棍子夺在木板上,咬牙切齿地说,乳臭未干,黄毛小儿,不知天高地厚、江急河深。老三,只有用羊儿叉说话了。

    冉云怒带着人走了,擂台上只剩下拄着戳天夺云羊儿叉的三儿子冉鲈阿。冉鲈阿也是一条好汉,长年暴晒在清亮的乌江里和吃着鲜嫩的乌江鱼,全身橙黄、上下齐整、肉紧皮厚,一口大白牙像被漆釉过一样,白得让女人心惊肉跳。冉鲈阿怒目而视地说,来者何人,报上姓名,我黄蚂蟥不杀无名之辈。

    黄贡笑着说,土家人不是说“来客都一样,带着嘴一张;何必问姓氏,一碗油茶汤”吗?要比武就比武、要唱歌就唱歌,是单打独斗,还是你家三条蚂蟥一起端上来?

    冉鲈阿大叫一声“看叉”,音未落地,人却扑上来厮杀了。黄贡横出铁榔头使出五分力气一震,将冉鲈阿的凶狠鱼叉震跳起来,人家的功夫已了然于胸。所以,黄贡故意在擂台上转圈躲避,并做一些点到为止、恰到好处的惊险动作,  意在吸引看客的目光和喝彩,给水仙子腾出逃跑空间。冉鲈阿似乎越战越勇,  滚地、腾飞、旋转、横斜、倒挂,十八般武艺般般使用,三十六招数招招妙化;  黄贡似乎也越战越精,般般守护、招招化解,让对方无可乘之机。见人群中没有了黄轨和水仙子,黄贡忽然一招疯婆娘打豆腐,双手抓住铁榔头的把子连连击打,使得冉鲈阿连连后退,竟然没有半点招架之力。

    台下的红蚂蟥冉鱿阿、绿蚂蟥冉鲂阿兄弟见状,拖着鱼叉大喝一声“休伤我家兄弟”,从擂台两端飞上来,左右同时架住了连连击打的铁榔头。于是,  三蚂蟥一野狼在擂台上混战起来,惹得千万看客眼花缭乱、心紧胆悬。其中一名打着红色遮阳伞、身穿绿色西南卡普、肩披长发的骨感姑娘瘪着红唇说,不公平呀,三人打一人,不算什么英雄好汉,我花蝴蝶最看不上这样的男人。

    旁边的贴身丫鬟打趣说,骨朵姐姐,你是跟冉家三少爷对歌呀,未必现今又把这个铁榔头看中了?

    花蝴蝶是花骨朵的绰号,或者小名。她皱着鼻子说,歌场就是这样的规矩,“胜者为王败者寇,输了歌头万事休。”昨天冉家三少爷的歌头明明被人家抢走了,我还能中意他吗?真要是那样,我这个黄花大闺女、花家大小姐,有何脸面苟活于世呢?

    贴身丫鬟担心说,人家不报姓名、不报山寨、不报来头,万一是个讨米混混、江湖袍哥,你怎样办呢?

    花骨朵捏着小拳头坚定地说,就是杀人放火之徒、鸡鸣狗盗之辈,我也认了,“人生有命,富贵在天;前世冤孽,今生姻缘。”

    土家人有两句话,总结了人生要义,“不是债务,不成父子;不是冤孽,  不成夫妻。”意思是说,养儿盘女,是前世欠了人家的债务,今生必为父为母,  起早贪黑、含辛茹苦、拼命劳作,把他们拉扯成人,算是给自己还债;如果前世是一对冤家,今生定为夫为妻,碰碰磕磕、扯皮拉筋、吵闹打架,甚至大打出手、头破血流、求生求死,让人一辈子不得安宁。花骨朵和丫鬟议论时,黄贡和冉家三兄弟竟然从擂台打到了江中的小船上。忽然,江中飞起一张渔网,  把四人牢牢罩住,让他们无法动弹半分。

    张开渔网的不是别人,正是甩尾蛟冉云怒。这些都是事先安排好的,一旦三兄弟赢不了,定将对手引向江中小木船,由老土司下手。黄贡在渔网里大声呼叫,卑鄙手段,算什么英雄好汉?

    冉云怒“哈哈”大笑说,小东西,这回知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吧。在我酉阳地界,如此放肆撒野,开天辟地还是头一回。孩儿们,给老子捆绑起来,押进土司大牢,先饿他十天半月,再松筋断骨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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