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宗宪笑着说,打仗用兵、呐喊助威,还是韩信说得好,“多多益善”呀。通过各种信息分析,支罗军包括胁迫土司不过二十万人马,但是川江上的袍哥,  都是一些穷困之徒、潦倒之徒、亡命之徒,战斗力非常强悍,以一当十、以一当百的事情是不足为奇的。

    陈时范冷笑说,其实袍哥也不用害怕,因为袍哥等级森严、帮规残酷、利益悬殊,真正底层袍哥卖命的很少。只要因势利导、分化瓦解,就丧失了战斗力。

    谷中虚叹息说,“不战而屈人之兵,上之上策也。”最好把大人的招降书送出去,让黄中兄弟幡然醒悟,改邪归正,效法忠良。

    胡宗宪提起狼毫毛笔说,遵众兄之命,马上书写招降书,文字在胸,酒热即好。

    黄兄白虎钧鉴:

    弟先谋生湖广年半,尚未谋得兄面,然豪气英武、体貌壮怀,传之久远、天下闻名,让弟钦佩之至、敬仰扼腕。兄修炼青城,擅  长武艺,出类拔萃好功夫,一根搭钩比吕关;先娶彩娘,又纳红玉,  温柔富贵情融融,男子拥此忘回乡;儿孙绕膝,家族兴旺,天伦之  乐日日有,管弦之音夜夜听;接帽顶,位土司,威风八面人称道,  川江之水颂英豪;扫羌苗,护皇驾,功勋硕大屈指数,天下鲜有比  肩人。兄年富力强、功勋盖世,皇上加爱、求贤若亮,百姓翘首、  候望周郎,护国安邦好时机、顶天立地酬鸿鹄,插旗题封狼居胥、  声名滚滚震西康。人生如斯,功名如斯,壮哉!快哉!

    然兄为小人蒙蔽、奸党挑唆,立足未稳、思想躁动,一时糊涂成大错,半生英明犬吞噬。欲叛大明,必血流成河,尸横遍野,阴魂惨惨;欲抗天兵,定玉石俱焚,族产不保,焦土燎燎。金山银海向东流,佳丽娇媚化泥朽;从此不见家族姓,枉称男儿活一秋。夫人痛惜!儿孙痛惜!族人痛惜!先人痛惜!天下亦痛惜哉!

    今皇上仁爱宽厚,体恤苍生,虽遣军百万片片蜘蛛网、廿路根  根泥巴桩,战将济济树林立、旌旗猎猎云日蔽,只为演练兵士、游  猎武陵,不再深入半步、占据寸土。兄若扯下尿布破旗、毁拆司疆  关隘,解除袍哥帮会、遣散欺骗庶民,天兵即马回撤,全心剿倭,  稳固边陲。赦兄族无罪,奖丰厚利益,仍为支罗司使,亦可入朝为  官,或可边关效力,任兄自行抉择。如此,兄弟携手护国、同朝为官,  鞠躬皇上、沥血庶民,立不世之功、成千古之名,全操节、全家人、全家产、全帮义,岂不美哉!福哉!荣耀哉!

    肺腑之言,望兄三思;血脉之情,望兄细琢;等候佳音,望兄早断。浪子回头金不换、衣锦还乡做贤人,纳降招安、天下共庆。

    愚弟胡梅林顿首隆庆六年闰三月初三

    陈时范阅览了胡宗宪的书信说,总督大人承诺黄中“仍为支罗司使,亦可入朝为官”,只怕和首辅大人的剿贼指令相违背呀。

    谷中虚笑着说,兵道,诡诈也。只要黄中缴械纳降了,一切自有朝廷做主。胡宗宪也笑着说,二位大人如果没得别的意见,立即叫消息兵送出,尽早送到黄中手中。

    黄中在天王殿看过信后,顺手递给了黄金。黄金给大家一句一句念着,才念到“小人蒙蔽,奸党挑唆”时,被黄甲一把夺过去撕得粉碎,扔在地上不解恨,还狠狠地吐了几口唾沫,用鼻孔重重地“哼”几声骂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谁是小人,谁是奸党?

    红娘气愤地骂着,胡宗宪那点洗脚水,灌不倒人。“好女不穿嫁时衣,好汉不吃白眼食”,既然起事了,难道还有回头之时吗?纵然他大军合围,我们照样杀出三峡,进发北京,抢了隆庆小儿的金銮殿,让王爷登基做皇帝。

    黄屋急急跳跳地说,杀杀杀噻,怕个铲铲铲铲铲。

    黄河沉静地说,不知道胡宗宪说的“仍为支罗司使,亦可入朝为官”的话,  是真还是假?如果是真的,可以撤退大军,坚守支罗,保全家眷,守住家业。

    大家纷纷攘攘、争抢发言,这是胡宗宪放的烟幕弹、送的迷魂药,怎么可能呢?先前我们有田应虎背黑锅,现在找谁背呢?十几座州县被占领,十几家土司被袭扰,成千上万官兵、官员被砍杀,朝廷还能饶恕我们吗?

    国子监祭酒管弦子上前启奏,王上,常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既然我们建立了毕兹卡国,登了王位,封了臣僚,就要“君君臣臣”,哪能随便胡乱说话呢?我们手中有一块笏板,又称手板、玉板、朝板、象牙板、象牙笏,  周朝就开始使用了。早先是用来记录启奏事项的要点,以免见到皇上心慌胆怯忘记。而今可以记录,也可以不记录,但是上朝时必须带着,是官员进出殿堂的凭据。上朝时必须双手捧着,或者怀里抱着,是对王上皇上的敬畏,也是对官品的尊重。但是,决不能像我们现在,有的夹在腋缝下,有的揣在裤蔸里,  有的撇在屁股上,有的插在鞋梆边,还有的竟然一胯夹着,成什么体统?成什么章法?叫什么大臣?

    黄金也上前点头说,管先生说得很对,大家总是记不住。而今建国三四年了,大哥也称王了,今后还要称帝,台下站着的都是朝中大臣,再不是从前的袍哥兄弟、土司族人。发言、议事、奏疏都要讲规矩,一个个地说,一件件地议,不要像“麻雀窝被拽了一棒,叽叽喳喳闹翻了天”,也不要扯闲聊白,乱说乱讲。

    黄甲生气地说,大哥还没有称帝,臭规矩就出来了,麻烦死个野舅子。早知道这样啰里巴嗦,就不该怂恿大哥称王。还是袍哥好,兄弟围成一圈、抱住一饼,没得亲疏大小。一碗酒大家轮流喝,一杆烟众人转转叭,一碗肉个个撮筷子,真是安灯逸呀。

    管弦子又上前启奏,我们已经教导了朝廷礼仪,大家要经常研习,反复默记、烂熟于心,不能让人家看朝廷一品二品大员们的笑话,“大殿前挂粪桶,  丑了寡人丑了国。”

    黄中立即坐直身板,不苟言笑,故作姿态地说,准奏。从今开始,朝堂议事,就要按照管爱卿曾经教导过大家的规矩来。成大事者,必须依规依矩、依礼依法。三国之时,刘备、关羽、张飞虽然早年困顿结为“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异性兄弟,同睡一张床、同吃一碗饭、同洗一盆水、同抹一根帕,亲密得如同一人。但是,刘备一旦称帝,殿外是兄弟,殿中是君臣;公众是君臣,家私是兄弟,该跪的一定要跪,该奏的一定要奏,该谢恩的一定要谢恩,不能凭意愿胡来。

    黄金立即带头下跪,引领大家齐声回答,谢王上教诲,谢王上恩典,吾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人群中只有黄甲愤怒地站着,见大家都跪下了,只好単腿蹲下,双手撑地,  翘着一张大屁股说,哪个制定的臭规矩,该死该死该该死。

    黄金飘逸着下巴几根花白胡须,言归正传地说,启奏王上,胡宗宪大军号称百万,实则只有五十多万,要打败他也不难。他的大军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官军,来自各省各府,虽有抗倭之兵,也有抵蒙之将,还有平朝之官,更有剿播灭羌之奴,但是都不足虑,因为武陵山地特殊,山山为隘、川川为险、草木为兵,加之三峡、涪陵、川江、信陵、东门关天堑,外来之人休想入境,即便入境也是睁眼瞎子,摸不到东西南北。另一部分为十家土司,才是最要防备的,本地人、坐地猫,家中狗、窝边兔,什么都熟悉,什么都没有隐藏。

    毕兹卡虽然在官制上学习明朝,却又不同于明朝,女人可以做官,做官的女人可以和男人同时上朝。所以,彩娘、红娘、玉娘和黄家几个头领姐妹,都站在朝堂之下。只见彩娘双手抱着象牙笏上前一步说,启奏王上,十家出兵土司有七家是儿女亲家,难道亲家们连儿媳妇的面子也不给,要明火执仗地打起来吗?

    黄榜忘记了出列启奏的规矩,站在原地嗤之以鼻地说,什么亲家呀,都是小诸葛三哥当时的馊主意,把女儿们往火坑里推,其实就是人质,就是抵押品,  人家还认你这个儿女亲家吗?

    黄中喝一口刚刚炒制的油茶汤说,各位爱卿,只要想办法稳住七家亲家土司,其他三家就不怕了。

    黄节年出列点头说,启奏王上,亲爷老汉有难,亲家公不管,女婿肯定得管;女婿不管,女儿肯定得管。我们也写一封信,知会一下土司亲家们,说不说是我们的事,管不管是他们的事,礼尚往来、仁至义尽。

    黄金上前附议,这个主意不错,可以一试。知会了土司亲家,即使他们不来帮忙,只要保持中立就行了;即使他们无法保持中立,进攻时只要不听指令、阳奉阴违、敷衍了事就行了。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全力对付番僧、白草、思州思南和明军。胡宗宪二十路大军编织的蜘蛛网,就洞开了六七个口子,再不是严丝合缝,进退由我、调遣由我,胜算的把握就有七八成。

    彩娘突然含泪说,老三写信的时候,别忘记问候我家几个女儿一声,出门好几年了,都没有见过面呀。

    红娘和玉娘听了这话,竟然“嘤嘤”啜泣起来,引得满殿人一阵悲戚哀叹。黄中高坐在金碧辉煌的龙台上,十分生气地说,哭什么,号什么,寡人还没有死,就开始号丧吗?老三赶快给土司亲家写信,务必言辞恳切,晓之厉害;  节年立马派人送出去,不得路途耽误;然后排兵布阵,分派将领,迎战胡宗宪。说完,黄中愤然拂袖而去,他身旁的殿前太监和身后侍女,还没有反应过来,  早已从殿后钻了出去,急得他们在后面一阵小跑,不仅“退朝”的话没有喊出来,而且鞋帮子都踩掉了三四双。

    同时,殿前的兄弟姐妹和其他大臣,也忘记跪下呼喊“万岁万岁万万岁”,呆呆地站着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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