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甘露殿偏殿一侧的花厅格外安静,只有蜡烛噼啪燃烧的声音。
温谊双手捆绑在背后,跪在花厅冰冷的地上,寒风从支起的窗户中吹进去,冻得他嘴唇发紫,手脚冰凉。但更冷的是他的心,本来他已经做好了任凭三皇子怎么审问都抵死不招的打算,可出乎他的意料,三皇子并没有审问他,就这么关了他一夜。这让他忐忑不已,心里因为搞不清楚三皇子的打算备受煎熬。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三皇子总算出现了。
周嘉荣用过早膳,精神奕奕地过来,端坐上首,挥退了左右,只留下穆兆星和刘青在一侧,然后冷淡地看着温谊:“打算招吗?”
没有温谊想象中的愤怒、激动,甚至周嘉荣的反应,比他还平静。
想到昨天那一出打草惊蛇,他自己递出把柄暴露自己,被周嘉荣抓了个正着,温谊的心不断地往下坠,是他低瞧了三皇子。不,是他小瞧了穆兆星,这肯定是穆兆星的计谋。
见他不说话,周嘉荣拿出从他身上搜的那封信,看了一遍,拍在桌子上:“我倒是不知道,你还仿得一手好字,简直可以以假乱真。我的字,你应该也会仿吧!”
温谊崛起头,哼道:“你不知道的多了去,若不是有穆家护着,你算什么?”
他始终还是觉得,他是因为穆兆星暴露的,心里很不服三皇子,哪怕已经沦为了阶下囚。
听到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周嘉荣并未动怒,撑着下巴淡漠地看着阶下囚的温谊:“让我猜猜你的主子是谁?会如此煞费心机置我于死地的不外乎我那几个好兄弟。小六年纪还小,就算我有个好歹,还有三个哥哥拦在他前面呢,他应该不会急着出这份头,为他人做嫁衣。大哥十五岁就去了西北,外家毫无助力,在京城没什么根基,手伸不了这么长。那就只剩下我的好二哥和亲亲四弟了,比试是四弟提出来的,我出了事,即便不怀疑到他头上,父皇定然也会申斥他一顿,我的母妃、外家都会迁怒于他,不可能支持他,平白树这么个大敌,不值得。算来算去,唯一不受影响,也不会被人怀疑,还能得到好处的,便只有我的好二哥了!”
温谊脸上的不屑渐渐凝固,双目大睁,极为错愕,完全不敢相信,这番条理分明、逻辑缜密的推测竟会出自傻白甜的三皇子之口。
看他的表情,周嘉荣就知道自己分析得没错。
不过因为弹幕,他早知道了真凶,心里生不出一丝波澜,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周嘉荣走到温谊面前,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
温谊想挣脱,可周嘉荣的力气极大,他扭了扭头,动弹不得,只能用愤怒地眼神看着周嘉荣:“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周嘉荣笑了:“你倒是硬气,就是不知令尊令堂沦为阶下囚后,是否会像你这么硬气!”
温谊的呼吸陡然急促了起来,恨恨地瞪着周嘉荣:“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与我家人毫无干系,你有什么手段冲我使来便是,何必牵连无辜!”
周嘉荣一把甩开了他的下巴,拿出手帕,慢慢地擦拭,极为仔细,像是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蠢货,既然敢掺和进这种事,就该做好赢了全家升天,输了一家人头落地的心理准备!你不会以为说一句跟他们无关,就能将他们摘得干干净净吧?”
温谊如遭雷击,错愕地看着面前陌生的三皇子,不敢相信,这样的冷血的话竟会出自三皇子之口。不过短短几日不见而已,这还是他认识的三皇子吗?
周嘉荣见他不肯说,耐心耗尽,起身道:“带上,去正阳殿。”
听到要去见皇帝,温谊脸一下子白了,三皇子没开玩笑,他是真不会放过自己,放过自己全家。
温谊这时候才彻底慌了,突然吼道:“殿下,你就不想知道臣为何会背叛你吗?”
周嘉荣淡淡地睨了他一眼,眼神轻飘飘的,像是在看一片无足轻重的落叶:“重要吗?我只看结果,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说罢,率先踏出了花厅。
温谊被他这态度刺激得彻底崩溃,不甘心地吼道:“殿下若早如此果决独断,臣又怎么会另投明主!”
一句话解释了他为何会背叛周嘉荣,不外乎是觉得周嘉荣难成大器,所以暗搓搓地收了周建业的好处,投靠了对方,以期获得从龙之功。
周嘉荣面上云淡风轻,心底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连温谊这样一个还没入仕的文人都不看好他,那他的真实处境到底如何?外祖父就一点都没看出来吗?可没有一个人提醒过他一句,还任他沉浸在得宠,储君之位手到擒来的美好幻觉中。
冷笑一声,周嘉荣大步上了马车。
正阳殿,兴德帝在处理京城送来的奏折。周建业因为在吏部做事的缘故,也候在一旁听差,此外还有几位近臣。
等朝事告一段落,孙承罡进来通报:“陛下,三皇子在外面求见!”
兴德帝还在生周嘉荣的气,不悦地说:“他又来做什么?”
孙承罡瞟了一眼站在一旁的万永淳,没有过多的犹豫,如实道:“回陛下,三皇子说他已经揪出了害他落马受伤的凶手,特来禀告陛下。”
此话一出,满室皆惊。
万永淳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他们刑部和大理寺这么多人都查不出来,三皇子怎么查出来的?
蒋钰则是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
周建业藏在袖子下的手无意识的蜷紧,嘴上却道:“皇上,谋害皇嗣,罪不容赦,请父皇严查此事,还三弟一个公道!”
兴德帝也很错愕,顿了片刻,说道:“让他进来。”
孙承罡连忙跑出去请周嘉荣。
不一会儿,周嘉荣、穆兆星还有被捆绑的温谊一并进了殿内。
周嘉荣行完礼后,就指着温谊道:“父皇,穆兆星已经查明,温谊便是谋害儿臣的凶手。是他给越影下毒,导致越影半路发狂,儿臣也险些坠崖,尸骨无存。请父皇明察!”
听完三皇子这话,大家都看向了穆兆星。
这个穆家大公子果然有两把刷子,竟然还真让他找到了越影,都好几天了,也不知道该说他运气好,还是说他有本事。
兴德帝微微点头:“兆星,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穆兆星将发现越影的原委说了一遍,在说道设计钓出温谊时,他稍微停顿,脑子里想起马车上三皇子叮嘱他的那句“抓住温谊也是你使的计”,虽不知道三皇子为何要将功劳往他身上推,不过穆兆星发现这次事发后,三皇子明显成长了许多,褪去了以往的纯善良,变得不可捉摸了许多。
这兴许是好事。
而且祖父嘱咐过他,让他谨记,三皇子是君,他是臣,不可越簪。
他便又道出了抓住温谊现形的经过,不过将出主意的人换成了他自己。
听完后,在场没有一个人怀疑他的话,也没人多看周嘉荣一眼,包括兴德帝。
周嘉荣第一次跳出来,用旁观者的视角去观察父皇和诸位大臣的反应,这才发现,他们对他的期待很低,几乎没有。难怪温谊这么不看好他呢,只有他自己还傻乎乎的,觉得他这么受宠,在兄弟中是独一份,皇位一定是他的。
兴德帝听完事情的原委,目光落到温谊身上:“你身为三皇子的伴读,不思陪伴报答三皇子,反而谋害他,这是为何?”
温谊仅仅咬住唇,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左侧的周建业,只看到了一道挺拔伟岸的背影。
他心底挣扎,二皇子才学出众,写得一手好字,又知人善任,对下极好,在吏部当差也颇得诸位大人和陛下的赞誉,这样一位才学、品貌都极为出众的皇子才是他心目中的储君人选。而不是三皇子那种只知道仗着陛下宠爱,外家强势,便肆意玩耍,不思进取的二世祖。
谋害皇嗣,招与不招,都是死罪。他已是在劫难逃,又何必拖二皇子下水呢?何不揽下罪名,二皇子看在他忠心耿耿的份上,应是会照应照应他的家人,他也算是死得其所。
温谊咬紧牙关,将一切往自己身上揽:“回陛下,是微臣不满前阵子被三皇子训斥了一顿,一时冲动,对越影动了手脚。当时微臣只是想让三殿下输掉比赛,丢一回脸。并未想过要谋害三殿下,谁知却差点酿下巨祸,请皇上责罚!”
周嘉荣冷笑,温谊不愧跟他那好二哥是一伙儿的,都这么擅于说话,没想害死他,那越影的肉毒死了几个村民怎么说?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又怎会对越影下这么重的毒?避重就轻,想以此减轻罪罚,做梦!
他朝穆兆星使了一记眼色。
穆兆星立即站出来反驳道:“陛下,有村民误食越影的肉,毒发身亡。微臣用余下的肉喂过老鼠,小的那只不到半个时辰便毒发了,越影的肉微臣还保留了一些,不若请太医和刑部的仵作验验尸体中的毒素,温谊到底只是想给三殿下一个教训,还是意图谋害三殿下,便一目了然了。”
此言一出,温谊顿时如一滩烂泥瘫坐在地上浑身轻颤。
看他这表现,不用请人验尸都知道他说了谎。
兴德帝非常愤怒:“温谊,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温谊过了许久才声音沙哑地说:“是微臣小肚鸡肠,对殿下怀恨在心,借机报复。微臣罪不可赦,请陛下赐罪!”
这东西真是周建业的一条好狗,都这时候了,还将一切往自己身上揽,不肯供出周建业。
周嘉荣岂能让他如意。
他站出来道:“万大人、蒋大人,谋害皇嗣是何罪?”
万永淳这个老狐狸慢吞吞的,正思量着怎么样说话才不得罪人,一个小小的伴读,又无深仇大恨,怎么敢谋害皇子,这里面肯定有隐情。
旁边耿直的蒋钰却已经先一步道:“回殿下,谋害皇嗣,此乃大逆不道之罪,论罪当斩,其家眷也当处抄家流放治罪,请陛下严处!”
周嘉荣拱手道:“谢谢蒋大人。”
然后头一扭,忽地问道:“二哥,你觉得蒋大人这个处罚是轻还是重?”
忽然被点名的二皇子顿时陷入了两难。
他说轻了,岂不是没有兄弟爱,为谋害亲弟的罪人开脱!父皇和在场人精似的大臣们会不会怀疑到他头上?
可若说还不够,该加重处罚,岂不是寒了温谊的心,万一温谊反水,那他也要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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