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辰时,赶在褚妈妈一行即将驾车出发雍城之际,铁丁疾奔而来,匆匆下马附在褚妈妈耳旁说了一会儿话。只见褚妈妈神色变了变,随即急促地吩咐队伍出发。
苏锦从睡梦中醒来,伸出小手揉了揉眼睛,有些迷糊地看着眼前。身下传来的颠簸感提醒着她,这是一辆正在驰骋的马车,车厢内陈设稍显简陋。除苏锦外,还有五个孩子,年龄在四至十岁间,都身着布衣,其中一约莫五岁男孩的衣裳,不起眼处有缝补的痕迹,依稀可见技艺精湛。
“哥哥,这是何处呀?”苏锦问向身旁男孩,奶声奶气的嗓音里,盛满了天真和不解,还有刚睡醒的迷离。
“我也不确定,昨日晚间偷听得他们提到云州城字眼,今日这马车又走了许久,咱们眼下应是居于云州城与雍州之间”男孩低头沉思了一下,缓缓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你怎知是这马车是往南而不是往北走,且还是往雍州方向”年纪最长的男孩问道。
“我与胞妹自阳关被掳上车,一路行走下来,空气越来越湿润,且昨晚听到云州字眼,这位新来的姑娘,衣着华贵,气质不同凡响,显然出自权贵之家,故我猜测昨晚咱们应是宿在京城附近。世家贵女失踪,府衙必定全力搜捕,这群牙人不敢领我们去繁华之地。北境眼下战乱,不甚安全,他们需要南下。雍州是小城,且雍州有汉水渡口通往汉阳,来往商船不多,可掩人耳目,过雍州是最好的选择。”只见男孩眼眸清亮,目光坚定,随着话语,偶有手势比划,条理明晰,小小年纪,对离阳国地理局势了解堪比官府之人。
只见其言语掷地有声,虽稚嫩青涩,不掩大气之风,若是叫士大夫看了去,必言后生可畏,得成将才。
“哥哥好厉害,哥哥说的真好”男孩话音刚落,坐在其右的小女孩欢呼起来,声音略显尖锐高昂,脸颊鼓鼓,被开心染上一抹红晕,瞧着长相与男孩有几分酷似,应是其口中的胞妹。
忽地车帘被掀开,一张五官略紧凑的肉脸出现在众小孩面前,“叫什么叫,安静”低沉的声音混着一丝浑浊之气飘向车内,紧随而至的是一道凶狠的目光。众小孩立即噤声,不敢动弹,先前欢呼的小女孩被吓得险些哭出声来,嘴角撇在一起,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苏锦也被吓到了,一时怔住,半响才想起此人正是昨日抱她的灰袍男子。“叔叔,您不是说要带我去找祖母和母亲吗?为何我会在去往雍州的路上”苏锦满脸不解道,她不懂男孩所说的牙人是何意思,但她听懂了马车是要去往雍州而不是回云州。
昨日此人答应带她回府找家人,后来又累又困的她撑不住,便睡了过去,谁知醒来就得知她并没有回府,而是在离云州越来越远的路上。
“苏小姐,叔叔家人病急,要去雍州见家人,等到了雍州城,再派人送你回京”灰袍男子连哄带骗蒙住了她,仿佛怕她追问,急急放了车帘不再搭理车内众人。
“他是骗你的,他们是牙人,专做拐卖妇女儿童之事,他们是要将我们拐至南边,卖给富贵人家做奴仆,更有甚者,被卖入青楼。”先前的小男孩附在苏锦耳边悄声说,一边小心觑着车帘,不时用手挡住,似是害怕被外头人听去。
苏锦听得他的解释,只觉着五雷轰顶般不知所措,三岁的她虽不懂牙人是何,但拐卖、奴仆二字她是知晓的,母亲日常处理下人时,偶尔也会当着她的面,所以她也见识过几次下人犯错被嬷嬷带出去发卖。她眨巴眨巴几下大眼睛,下一刻,豆大的金豆子倾泻而下,嘴角微张,刚要放声嚎啕,便被一只温热的手捂住了。
“别哭,这群人可没那么好说话的,咱们安静些,才不会遭到他们的毒打。我叫付诗璟,今年五岁,自北境被拐。这是胞妹付菁菁,三月初三即将三岁生辰。你呢?”小男孩悄声在她耳边说话,见她懵懂地点头不再出声,这才松了手,随即偏了偏头,搂住刚才欢呼的女孩,端正了身子看着她问道。
“我叫苏锦,刚过三岁生辰,我家在京城,苏太傅是我爹爹。”苏锦吧嗒着大眼睛,努力将泪水憋回去,却怎么也收不住,只得一边打嗝一边抽噎,瓮声瓮气地回答他的提问。
“我叫王铁蛋,家住阳关城西北三十里处王村,今年八岁”先前追问付诗璟的男孩应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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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余众小孩不明就里,跟着报出了自己的姓名及籍贯,声音小心而胆怯,生怕惊着外面的牙人。
付诗璟拉了拉苏锦和铁蛋,又对其他小孩招招手,低头围成小圈,压低声音,“我前些天观察了一下,这支牙人队伍有近十人之多,其中主事的乃是一位胖妇人,听他们称褚妈妈。刚刚那位护卫,听他们唤之得宝,还有一位高壮之人是褚妈妈副手,长得身强力壮,另有四名护卫,余下三人是仆从兼车夫。”
顿了顿,付诗璟又继续,“他们大抵是要将我们带去南边,有苏小姐在,他们应是在离阳无法立足,南楚或燕然是最佳去处,所以必定会在临江城做最后停留。这一路,为躲避官府搜查,他们一定会抄隐蔽之路南下,最快也要一月有余,我们可伺机逃跑。”
如此一来,自己便可能要很久才能见到家人,说不定,此生都没有机会再见。苏锦想到此处,眼泪又忍不住夺眶而出,引得其他几个年纪小的孩子也跟着无声抽噎起来。
“嘘~大家不用灰心,这一路还有月余时间,咱们总能寻着机会逃出去的。只是方才这些话不能叫外面的人听见,若是让他们知晓我们已猜到他们的意图,定会加强守卫。咱们虽小,胜在灵活,若是乘乱分散逃走,总有机会回到家乡的。所以咱们要保持之前神态,不叫他们察觉。”付诗璟压低了声音安慰道。
以前父亲曾教过他,若遇上坏人,一定要冷静,尔后观察对方,寻出破绽,一举击破,方是上策。所以这一路,他都在留心这群牙人的一言一行。
话音刚落,一阵凉风吹进来,苏锦被激灵地打了个寒颤,她眨了眨眼睛,将泪水噎回,快速端正了身子,其他小孩也都弹回了先前的位置,齐刷刷地望向车帘。
只见车帘被掀开,得宝的细长眼睛正眯成一道缝,扫了一眼众人,目光在苏锦身上停顿片刻,又瞟向付诗璟。
见众小孩都安静的缩在矮凳上,得宝满意地裂开嘴笑了笑,放下车帘继续赶车。只是那笑容在众小孩眼中,比鬼魅更让人害怕,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再动弹。
云州城里,寻找苏锦的告示早已贴满城内各大角落,百姓们闲来无事,见官府贴了新的告示,一蜂窝围了上去。有识字好事之人大声念着告示内容,“苏太傅之女苏锦,身着粉红襦裙,配有苏家族辉玉佩,昨日于开云寺走失。凡提供有效线索者,赏金百两,协助寻回者,赏金千两”
旁边还附有苏锦的画像,寥寥数笔,竟有七八分像。
“听说苏小姐才三岁,这么小的孩子,又是苏太傅嫡女,身边应是奴仆成群,怎会走失,怕不是遇上了人牙子”
“就是人牙子也得惧怕官府之力,何况太子太傅,这人牙子怕是有靠山”
“多大的靠山能大得过太子太傅,那可是未来天子的老师,估计是玩耍时掉落山洞了吧”
众人议论纷纷,均在猜测苏太傅之女走失之因。更有甚者,直接回家拿上镰具等物,赶去开云寺周遭寻找。在当下的离阳国,十两金子够一个家族百口人一年的吃穿用度,这酬金,对于普通之人诱惑太大。
不消半日,寻捕告示就已贴到京城临近的几座大城池,雍州隔得稍远,半下午时分,也接到了协助寻找的通知。
一时间,云州城大街小巷时有官兵查探,沿开云寺周遭五十里的范围也常见刀枪砍伐树丛之声,众人皆盼能早日寻到苏太傅之女,以领酬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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