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云州城,这几日正发生着一件大事,连平日里最是消息灵通、热闹非凡的茶楼酒肆都清净了许多。外头虽是艳阳高照、日头正好,徽香楼的食客们却兴致缺缺,不若往日般听书高声谈论,俱安静地低头品尝美食。
大厅靠里的一间雅座,上好的楠木桌上摆了几道徽香楼的招牌菜肴,福字瓜烧里脊、八宝野鸭、奶汁鱼片、五彩牛柳、山珍刺龙芽、杏仁佛手,一字排开,锅气飘散开来,香味扑鼻。一位发束上好羊脂玉的男子,斜坐在椅子上,两道剑眉捎着细长的丹凤眼,脸上是云州人不常见的浅铜色,修长的手指正端着一只青白玉色的茶杯把玩。
碧影有些无奈的看着自家主子,忍不住开口道“主子,夫人说了,您这回回来,除了向皇上复命之外,还需定下与敬安王府娴淑郡主的亲事。现如今郡主已随敬安王入京,眼下已到城南门口。夫人今早命您出城迎接,再不去就迟了。”
“敬安王入京自会有人迎接,无需我去凑热闹。听说这徽香楼的八宝野鸭可是闻名离阳,寻常时日得提前半个月预订,我在边关时便馋慕已久。好不容易回京,又捡了这漏子,进得来这徽香楼,自是要好好品尝一番。来,碧影,你也一块吃”身着云锦纹路长袍的将军府大公子周泽永,放下茶杯,淡淡然的说道,仿佛真的只是为这美食而来。
“你们听说了吗,太子一党谋逆,是聂将军在巡视驻军时发现军中端倪,顺藤摸瓜查到溧水一带有粮草移动、兵马奔袭之象,遂暗报至乾坤殿。皇上震怒,密派大理寺卿调查,最后牵出太子一党与燕然杜相书信合谋,在溧水私养兵马,企图颠覆朝纲”
“那太子谋逆一事如何机密,你怎会知晓如此详情,怕不是道听途说,瞎编的吧”另一声音质疑道。
“我妻家族兄在大理寺当值,此事自是族兄告知与我的。听说,皇上为此去皇后殿中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满地都是碎磁、书籍。随即皇后就褪去珠钗,身着白衣跪在昭阳殿外一夜,皇上都没有开门。”
“皇后一向与皇帝琴瑟和鸣,中宫所出的太子和宁王皆得帝心,太子怎会行谋逆一事呢”
“许是近年宣王于南边退敌有功,得了皇上的眼,加上宣王母族刘氏一族这几年得势,门下族客有不少在朝中任要职,隐隐有与太子争锋之势。太子一族心急了吧”
“我看不见得,皇上近来并不太去淑妃宫中,淑妃晋封已是十年之前了,皇贵妃之位无人,连禹王之母德妃都在去年晋为贵妃了,可见皇上虽喜宣王办事得力,但并未有抬举刘氏及宣王之意。”
“嘘,昨日才有律令下来,不得公开议论政事,尤其是太子一案,你们几个是脖子硬的发痒还是练了铁头功,还敢在这徽香楼谈论,小心项上人头不保”旁边一桌人出声,瞬间讨论的声音隐了下去,依稀可见低头交耳的。
“碧影,太子谋逆一事,你怎么看?”周泽永不紧不慢的开口,手指伸筷夹住一块鸭肉,缓缓放入口中。明明只是简单的夹菜吃菜的动作,被周大公子做来,竟有一种风轻云淡、从容的优雅感。
“主子,太子一事牵连甚广,太子太傅苏大人昨日才被下狱,朝中之人对此讳莫如深。祸从口出,来这徽香楼的人,达官贵胄众多,属下不敢妄言。”碧影躬身回复,恭谨的立在周泽永身后。他确是不敢妄言,皇上下令不得议论此事,应是不想让事情扩大,保全皇后颜面。这次太子一党折损过半,国舅府也是元气大伤,太子出了事,但宁王还在,为保证宁王,太子一事必须就此揭过。加上昨日大将军特意召集府人,三申五令不得私嚼耳根,他可不敢顶风作案。
“罢了,我就不应该问你。这京城,可真是无趣的很呐!”周泽永待口中鸭肉没入喉咙,呷了一口茶,才低声感叹一句。
“公子,公子,皇上召你入宫觐见”声到人未到,门口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叫声,随即一个矮小精瘦、仆人打扮的小厮跑至周泽永跟前,刹不住脚,差点摔在桌前,被碧影一把扶住,大口喘着气。
“公~公子,刚才宫里的赵公公来府里传话,皇上召你入宫。”来人是他爹周大将军的贴身小厮吉安,对着周泽永拱手作揖。
周大公子仿佛没听见一般,继续夹了筷牛柳细嚼慢咽,复又夹了几筷,将每道菜都尝了个遍,方才停筷。吉安在一旁急得心中直跺脚。
随手抄起桌上的汗巾揩了揩嘴,周泽永起身,一边朝外走去,一边抛下几句话“碧影,你留下,这菜不错,吃完不许浪费。然后回府中收拾行李,明日回北境。”
碧影刚抬脚准备跟上,听到吩咐,身子一顿,俯身朝门口方向道了声是。
夜间,西街一处大宅院里,烛光摇曳,几道剪影在窗纸上留下浅浅痕迹,几番交谈声不时传出,在月色下荡漾开来。院子里,碧影低头立在廊下,远看如一根柱子杵在地上,只余浅浅呼吸。
“娘,儿子不愿娶娴淑郡主。当下太子谋逆一案尚未过去,皇上最是忌讳朋党。咱若是在此时与敬安王结亲,落在世人眼里就是大将军府与敬安王府是一条船上之人,徒增皇上的猜忌。咱们将军府在蒙相一系看来,就是拥兵自重,蒙相曾多次上书建议拆分周家军,将爹爹召回京城。咱家这么多年偏居北境,无召不回京,与朝中大臣也甚少往来,不就是为打消圣上对将军府的顾虑。咋到了这时刻,娘反而糊涂了。”中气十足又带着一丝嗔怪的声音徐徐铺开来,低沉的嗓音,让旁人如沐春风、心生信服。
看着坐在下首的儿子的脸,周夫人陷入沉思。她知晓儿子说的没错,她虽不懂朝政,但毕竟出身官吏之家,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她还是明白的。可眼下永儿离及冠没有几年,下一次回京也不知是何时,北境女子又不若京城女子知书达礼,如若不抓住这次机会相看,永儿的亲事怕是要耽搁了。
“夫人,永儿的婚事需慎之又慎,不急于这一时。况且,他是我大将军府的大公子,想来皇上对他的婚事会另有安排,咱们还是顺其自然罢。”坐在一旁的周卓耀轻轻呷了一口茶,将茶盏置放于桌上,杯盏碰撞的清脆声连着浑厚的声音响起来,俯身探过身子,他握住夫人摆在膝盖上的手,轻拍了几下,安抚道。
随即转向周泽永,“永儿,皇上今日宣你进宫,应是命你回北境抗击胡人。这次胡人趁太子一事来袭,咱们刚启程回京三日,就派了大军进犯阳关城、武威城,像是早就收到消息,提前准备的。你这次回去,定要小心提防”周将军叮嘱儿子,威严的脸上有些微动,眼眸深处藏了一丝担忧的神色。
“爹,你这次不与我一起回北境么?”
“皇上昨日召我,言及溧水之乱还未平定,恐南楚得知消息携军来犯,故命我前去溧水整顿驻军。”言及此,周卓耀转向夫人,定定的看着她,“夫人,这次你和春儿便留在京城罢。京城气候相对北境温暖,于你的身体有益。如头疼、心悸再犯,还可请太医诊治。我此去溧水,短则半年,多则明年开春便能回京,届时我便向皇上请命留在云州,你看可好?”言语温柔,温情脉脉,竟难得与他威严肃穆的脸庞相得益彰。
“娘,您放心,我和爹会好好照顾自己的。春儿再过两年便参加科考,我昨日已去拜访晏老,晏老已同意春儿拜入门下。有晏老教导,相信春儿他日定能高中。还有小妹,也需请个女先生教养一番了,留在京城也能与其他世家女来往,不至于像个假小子般疯玩。”见父亲帮腔将婚事岔开,周泽永语气明显轻松,原本微皱的眉头舒展开来,连掩映在烛光暗处的一半脸都透着光亮。。
周夫人撇头见儿子舒展的脸,无奈道,“永儿如此开心,难道那娴淑郡主竟如此入不得眼、避之不及么”
“娴淑郡主入不入得眼,儿子自是不知。只不过郡主乃千金之躯,怕是吹不得北境黄沙,儿子与她,不是一路人。”左右这婚事是成不了,周泽永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
又唠了一炷香时间,待离京事宜商量妥当,周泽永从房里退出,朝所住的松竹园跨步而去,守候在门外的碧影立即跟上。
次日辰时二刻,云州城外往北某处官道上,几道身影策马奔驰,扬起阵阵风沙。
“主子,您才刚到京城不过三日,为何咱要这么快返回北境?是有胡人来犯了吗?”碧影扬鞭挥在马腹上,扭头看向周泽永。昨日公子晚间才从宫里出来,又与将军、夫人交谈至深夜,他没来得及问,此刻忍不住问道。
“昨日接到阳关、武威军报,胡人于五日前进犯两城,虽未有大规模进攻,皇上担忧这几次是试探。且据密报,胡人的拓跋将军已带领十万大军朝边境而来,周家军不能无主。驾~咱们抓紧赶路”。周泽永捡重点军情解释了一下。
马蹄扬起,黄沙漫漫,碧影被迷得有点看不清主子的脸,心知此时不宜多言,遂两脚一蹬,夹紧马腹,手中抽鞭的动作一下快过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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