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在离阳国是个大节日,朝廷休沐三天,书院也会给学生们放三天假,以便与亲人相聚。南郡城人们习惯在入冬之际用桂花酿造米酒,冬至日喝冬酿酒,晚辈则着新衣拜长辈,一家人其乐融融期盼年节的到来。
故而入冬后的这段时日,南郡城的大街小巷都漂浮着一层桂花香味,随着冷冽的北风荡漾开来,沁人心脾。
舒晴素喜桂花香,城南有一处铺子的桂花糕做得特别地道,软软绵绵,入口即化,留下满腔香氛惹人回味无穷。隔几处街的杨记酒铺酿造的桂花米酒也是一绝,自从李辰曌偶然间带了一壶回来,她便爱上了这入口绵柔、入喉甘甜、入肚暖和的桂花酒。但桂花独属于秋冬季节,入了深冬后南郡城的桂花便凋落的七零八落,所以冬至是能喝到桂花酒的最佳和最后的时节。
此时的桂花酒已经酿造了月余,香味被激发出来,最是香醇醉人。
李府今年的冬至节还有个喜事,秦氏那嫁到京城的妹妹,要携子女来南郡姐姐家探亲。秦氏自从嫁入李家,除归宁那一日在河州老家见过妹妹一面,一路跟随丈夫辗转各地履职,再未见过娘家亲人,所以这次收到妹妹的来信,秦氏非常高兴。五日前,府里开始收拾给姨夫人、表公子表小姐的住处,秦氏还命婆子早早去城里的大酒楼定了一桌酒席,静待妹妹的到来。
冬至前一日,未时一刻,两辆不甚起眼的马车驶入南郡城,直奔李府而去。
秦氏估算着时间,领了李辰曌同舒晴在门口等候,李淼因公务在身,只等下值后参加接风宴。
菁菁今日也无事,又好奇李家表兄妹长相,便跟在舒晴身边一起等候。
瞅瞅天,瞅瞅人,再瞅瞅街口,菁菁有些百无聊赖地踢了踢一旁的石墩,又拢拢披风抱紧了身子。天这么阴,看起来要下冰霜,这虞夫人的马车咋还没到。
边上的舒晴注意到她的动作,扯了扯她的衣袖,低声让她回房避寒。
“不回,菁菁要陪着姐姐。”菁菁摇了摇头,抱住舒晴撒娇道。
又劝了几句,舒晴见她不为所动,只得将自己的手炉塞了过去,搓搓手捂住菁菁冻得通红的脸颊,给她取暖。
众人又等了半刻钟的功夫,马车终于哒哒驶入眼帘,秦氏一时按捺不住,还未待马车停稳便迎了上去。
帘子被掀开,一个年约二十七八的清瘦女子在丫鬟的服侍下缓步下车,秦氏早已双眼含泪,一把握住女子的双手,无声哽咽。该女子正是秦氏胞妹,虞秦氏。
虞秦氏是在长姐李秦氏出嫁后四年嫁入京城虞家,育有一子一女。这回来南郡,只因虞家老祖宗要回临安城祭祖探亲,虞秦氏见出行路线经过南郡城临近的城池,便同老祖宗告假,来南郡城探望姐姐一家,晚几日再追上行程。虞老祖宗心善,同意了孙媳的请求。
“娘,您再哭下去,姨母的宅子怕是要冰封起来了。”一个娇俏清脆的嗓音自车内响起。
有秦氏和李辰曌母子俩招呼姨夫人一家,舒晴与菁菁乐的清闲,在门口见过一众几人后,俩姐妹便告辞回房。秦氏本欲让舒晴陪陪外甥女,想着三位姑娘年纪相仿,许是聊得来,又见外甥女一脸疲相,便许了舒晴与菁菁回房歇息。
冬至这日,舒晴早早探了脑袋打发小青去杨记铺子买酒,春雨则被她派去买桂花糕,吩咐完俩人,双手将被子一提,继续蒙着脑袋睡回笼觉,连菁菁何时进了她的房都没察觉。
瞧见拔步床上隆起的被团,菁菁滴溜溜的转动眼睛,随即弯成月牙形,小手轻掩嘴唇,蹑手蹑脚地走至床前,微微蹲低了身子,随后忽地跳起扑向床榻,一把抱住被团,嘴里咯咯娇笑着,“起床啦!姐姐大懒虫”
窗外杏树上的黄叶疏疏凋落几片,不知是风吹还是惊吓。
银杏树有没有被惊吓到,舒晴不知,但她是被吓到了。掀开头顶的被子露出大半个脑袋,被一把从梦里扯出来的舒晴半睁着无力的眼皮,透过浓密扇子般的睫羽,迷茫地看着身上的人儿,小手在被窝里捂住胸口,有些难受地咳嗽了几下。
见姐姐似是受了伤,菁菁翻了个身子,双腿用力蹬掉珠鞋,咕噜一下滚到床铺里间,一手撑在锦被上,一手隔着被子上下轻拍,侧趴着身子朝舒晴眨巴眨巴,雾蒙蒙,可怜巴巴地说道,“姐姐,有伤到你了吗?对不起,菁菁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逗你的啦!”方才菁菁推门的那一刻她便醒了,只是瞧她晃头晃脑的可爱模样,便起了捉弄的心思,才故意装睡的,方才的咳嗽也是装出来的,此时满眼含笑、双颊红润的模样,哪里是受伤的样子。
俩人玩闹了一会儿,才在琉堇和扶苏的服侍下起床,房间里备的水早已凉透,俩丫鬟去小厨房重新打了水回来供俩姐妹梳洗。
小青和春雨还未回府,舒晴只得自己去里间的衣箱中寻了袄子穿上,摸索一番,又寻了件白色羊毛厚披风以备不时之需。
见舒晴穿戴整齐从里间出来,早已得了菁菁吩咐的琉堇和琉苏探前一步,要给晴小姐梳妆。
菁菁坐在梳妆镜旁的太师椅上,歪着头盯着舒晴梳妆。光洁清晰的西域琉璃镜中映出一张小巧精致的美人脸,眉如远黛,眼若葡萄,鼻尖透着方才打闹时未退的潮红,唇瓣红润光泽,肤如白雪,青丝如瀑,在梳子中翻飞,菁菁想起曾在某本话本子中看到过的一句话,美人误国,倾城倾世,晴儿姐姐大抵便是如此吧!
正感叹间,木框门从外被推开,菁菁扭头望了眼,见小青和春雨披着旧袄子哆哆嗦嗦走进来,单手回身快速关了门,手里捧着好几样东西朝桌上堆放,又往手里哈了口气搓了搓。
“小姐,今早突降寒潮,外面冷的很,我看今日还是别出门了。”说话的是春雨,一边哈气一边朝外头瞥了一眼,心里感叹这天儿可越来越冷了。
“是呀!小姐,早上去酒铺时,奴婢还担心去晚了抢不到,到了铺子前一看,嘿,就寥寥无几的几个人在候着。不过,小姐,你猜我瞧见了谁?”小青揉了揉自己有些冷冰冰的脸颊,嘴里却是不落话头。
“谁呀?”菁菁被勾起了好奇心。
“顺子”
“顺子是?”菁菁将脑海中的面孔过了一遍,未曾找到与名字配对的人,不禁更好奇小青为何对此人如此注意。
“小姐,好像是薛公子的长随”琉堇侧了侧身子,低声提醒菁菁。她此前给小姐送饭食的时候,在麓山脚下遇见过薛彦文薛公子,有一回见薛公子同一个仆从交谈,还是严公子在边上说这是薛公子的家仆,叫顺子,她对这人有些印象。
“薛师兄不是孤身一人在书院求学吗?哪来的随从?”菁菁来了兴趣,第一回同薛师兄见面时她在低头吃饭,没见着真容,但那副低沉嘶哑的声音深深留在了她脑海中,后来有几回偶遇严良,总是见到他身边跟着一位青衣男子,经严良提示才知那便是薛师兄。
“薛公子好学,为了摒弃杂念一个人住在书院,但薛府的老太太不放心,派人在南郡城寻了一处院子,安排了家仆守候,时不时上山探望薛公子。”小青倒豆子似的,将自己听来的八卦分享给屋内众人。
“顺子也是来买酒的,见我去了,似是知道我要去买酒,立即递给我两坛桂花酒,丢下一句话就走了。”
“他说,这是我家公子吩咐的,给李府的公子小姐解乏驱寒。方才经过青云轩的时候,知雨又递了两坛过来,喏,都在这。”小青指了指桌上贴着红底黑字的坛子说道。
“既然薛师兄给的酒中有一坛是给三哥的,为何两坛都拿了回来?”舒晴抬手在眉尾处淡描几笔,头也未回的问。
“三公子吩咐的,说小姐您爱喝,就都让奴婢拿回来了。早上三公子也派人去买了酒和糕点,春雨手中的糕点正是三公子着人买回来的呢”小青笑嘻嘻的答。
也真是难为三哥大早上派人出门去买了,舒晴忽想起昨日来的姨夫人和表妹,猜测三哥此举应当是给几位客人准备的,知晓自己爱吃,才多买了一份。
至于这个薛师兄,她同他只是偶然碰见过几回,点头之交,为何会送酒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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