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将至,柳府派了相熟的裁缝过来给李府女眷做新衣裳,前些日子户部侍郎殷大人家递来帖子,殷夫人自尘心园设乞巧宴,广邀京中五品及以上的官员家眷一道赏花过节。
秦氏本欲拒绝,她的嫡亲妹妹嫁在京中多年,也能为她推荐不错的裁缝,但菁菁说她也要做衣裳,一块儿做了也不必麻烦。况且殷夫人乃当朝贵妃的闺中密友,此次亲下帖子设宴,朝中女眷们无不重视,早早便定下了那些手艺出色的裁缝和铺子,此时再去找,怕是赶不及了。秦氏听之觉着有理,便不再推辞,只吩咐身旁的妈妈准备衣钱和赏钱,万不可丢了李府的气度。
裁缝来量体时,菁菁赶巧来寻舒晴外出游玩,便歪着身子靠在软垫上吃果子,一边看裁缝给舒晴量尺度。
“姐姐又长高了不少,身形也越来越好了呢”菁菁盯着舒晴胸前,促狭地逗了一句。又低头望了一眼自己,心中叹了口气。都说南郡的水土养人,怎么光养姐姐,自己却还是一幅干瘪的模样,真是不公平啊。
舒晴闻言,侧目嗔了她一眼,又低头瞟了一眼有些鼓鼓囊囊的衣襟,眉眼间有丝羞涩。这两年她身子拔长的很快,原本只比菁菁高半指,如今已高出半个头了。自去年起,她便觉察出自己的身子出现异样,胸前时常胀痛,尤其是来月信前的那段时间。南郡城没有女郎中,她身边又没有久经世事的奶妈婆子伺候,也不好意思同秦氏询问,便只得在每次沐浴时揉搓一下,以期缓解。直到过了大半年,见胸前开始鼓起小包,她才在丫鬟的只言片语中明白过来,自己这是要成为大姑娘了。
“小姐明眸酷齿,腰肢纤细有度,若是能用方才那匹水红色的杭绸做件衣裳,定是明艳大方、光彩夺人。”三十多的女裁缝一边扯尺子,一边惋惜道。她带了五匹不同花色的布料过来,没想到李家小姐选中的却是最素净的两匹。这京中的世家女眷们,她接触的不少,如此不爱艳色服饰,又不喜装扮的贵女,她没遇见几个。偷偷抬眼打量了一番未饰粉黛的李小姐,裁缝在心里暗暗叹息。
菁菁进来时,舒晴已挑完布匹,听见裁缝这么一说,起身走近前方圆桌上放着的布匹,展开单独放在一旁的两匹素净绸缎,一匹水绿色螺纹,一匹月牙白绣菊花纹,虽是素色,瞧着却甚是清新雅致。
“殷夫人的宴会,若姐姐穿着过于素净,怕是会引来关注和非议,道李府有心慢怠殷府。姐姐选的这两匹,倒是适合做上衣,裙子若是能搭配些稍艳丽的颜色,会更显隆重。这两匹便不错。”菁菁自一旁的三匹布中挑出两匹,拎在手中朝舒晴示意。
舒晴看向那两匹布,海棠红绣如意花纹和藕荷色绣荷花,比她挑选的要稍艳丽一些,配上月牙白的上衣,没有正红色那么扎眼,倒也清新雅致。
裁缝见她点了点头,一时眉开眼笑,忙连连称道,定会做几套让小姐们满意的衣裳过来,助小姐在宴席上惊艳众人。
舒晴从没想过要在殷夫人的宴席上盖过那些京中贵女们,她的身份尴尬,又害怕被认识她外祖母的人瞧出破绽来,所以能多低调就多低调。
嘱咐完裁缝尽心便行,舒晴同菁菁一道朝府门方向行去。临行前,舒晴抄起桌上的帷帽佩戴上。
马车哒哒朝城南方向驶去。
她们今日是要去静心居,听闻那静心居建在河边,做出来的河鱼鲜美异常,且店内还有一位弹得一手好琵琶的小娘子,歌喉如黄鹂般动听,城中许多人都爱上那里吃饭听曲。
约一刻钟后,马车载着俩姐妹在静心居的门前停了下来。
静心居是两栋连在一起的两层小楼,飞檐上挂了大红色的平安扣,在周边高楼中显得小巧别致。
既是临河而居,自然是靠河的窗边位置景色最佳。静心居临河一排的位置通常是要提前预定,二楼的雅间除预定外还要看机缘,若是预定好的当日来得晚,那便只能等候上一位客人用完餐才能进入。
菁菁在京中生活过几年,随柳国公来此吃过几回,自是早早预定了位置,今日一早又指派了另一位大丫鬟过来排位。
俩人一下车,舒晴便察觉到楼上一道熟悉的目光投了过来,微微仰头看去,帷帽遮挡她看得不太真切,还是菁菁在她耳边悄悄提示了一番。
竟是哥哥在此处。
来京城近十日,她还未同哥哥见面,想不到今日在此得见。
楼上的苏晓也瞧见了舒晴,扬手示意一番。
周泽永有些诧异,他听闻这位新科状元一直都是孤身一人,独来独往,从未听说他同人如此熟稔过。侧过身子探出窗外,周泽永顺着视线看向下方街市,两道俏丽的身影跃入眼帘,其中一微微抬头的黄衣纱裙的明媚女子直直撞入他的心房,狠狠叩动了沉寂已久心弦,周泽永有一瞬间的怔愣。
但习惯了喜行不言于表,周泽永很快回过神来,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大口茶。
苏晓刚想开口提醒他,话未出口便见他一个咕噜,然后大声咳嗽起来,这下脸色涨得有些青紫。
幸好他肤色偏黑,一般人瞧不出来。
碧影见自家主子这失态的神色,心中惊起一层波澜。主子上回失态,还是阿奇姑娘故去的那一天。方才主子就看了一眼楼下,回头便被茶水呛到了,碧影当然不会蠢到以为是茶水太烫的缘故。行军打仗,遇到紧急军情时,将军什么滚烫的食物没下嘴过,怎会被区区茶水给烫到了。难不成,另一位能拨动将军心弦的姑娘出现了?
碧影瞅瞅前面的两位,心里有些按捺不住,他想探头看看是哪位姑娘有如此魅力。自阿奇姑娘走后,将军心如止水,天天扑在营里,阳关城的将军府形同虚设,这云州城也是极少回来一趟,就为了避开夫人的催促和唠叨。这次若不是皇上下令,将军断然不会回京的。
“长庚方才在同何人打招呼呢?周某记得长庚不是京城人士,竟有熟知之人”周泽永又灌了口茶,将先前的窘态堪堪压下。
“是一位远房亲眷,前些日子刚从南郡来”苏晓淡淡回了句,不愿将舒晴的身份告知。
“长庚还有亲眷在世,想来定也是如长庚这般惊才绝艳。”周泽永又追了一句。
惊才绝艳?苏晓不可置否,自家妹妹容颜绝色,才识虽算不上拔尖,放在贵女间倒也不至于落后。
见长庚并不回答他,周泽永只得悻悻然收住话题,继续着先前的闲谈。
他今日约长庚出来,只是想结识一下这位新科状元,顺道在才学上讨教一下。他年少便跟随父亲驻守边关,十五岁随军上战场,大部分的时间几乎都是在军营中度过。少时,他酷爱读书识字,可入了军营后,看的书籍便无外乎一些排兵布阵的兵书。所以,他对这些文人士子甚是关注。
况且今日一见,这位不喜同人结交的状元,举手投足,隐隐可见气度,甚合他心,而且他对他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正要问出口,一声清脆婉转的呼唤声传来,“表哥,你今日也在此用膳么?”
舒晴知自己不该打扰哥哥,可她已有半年多未见哥哥,且听闻再过不久,哥哥就要被授官。依照惯例,科考入仕的官员都要去外地任职,少则一年半载,多则十年之久。若无家中扶持提携,一生辗转各地都有可能。
苏晓拉开雅间的门,同妹妹低声叙起旧来。
周泽永也瞧向门外,但视线被苏晓高大的身形遮挡,只看见门槛上方的一片水绿色衣角。略微有些失望,周泽永撤回目光,伸筷夹住一块鲜嫩的鱼肉往嘴里送。忽闻一人同他招呼,鱼肉卡在喉咙处,不上不下。
周泽永艰难的咽下口中鱼肉,偏头望向门口,只见苏晓侧着身子,先前被挡住的人此时正半蹲着给他行礼。
周泽永的视线飘过水绿色衣衫的女子,落在旁边鹅黄色衣裙的女子身上。只见她做着同样的动作,眼睛却不安分的扫过来,黑漆漆的眼珠灵活的转着。见他盯着她,却不似其他女子那般羞怯,也盯着他瞧了几眼,方才滑溜溜的转向其他地方。
周泽永暗笑,她目光转走时,鼻翼细微地抽动了一下,好似发出了一声哼的声音。
这个女子,有趣。
舒晴同菁菁见了礼便往自己预定好的雅间走去,哥哥的朋友,见个礼就够了,没必要攀谈。
菁菁定的位置是视线最好的雅间,从窗户里探去,沿河两岸的风光尽收眼底,碧绿色的杨柳随风荡漾在河面上,送来阵阵清凉的风。
静心居的厨子果如外界所说,一道清蒸鲈鱼,鲜嫩可口,火候恰如其分。舒晴忍不住多吃了些,俩姐妹竟吃完了一条三斤重的鲈鱼,还有其他几道味道上乘的佳肴。
吃完又坐着吹了会风,舒晴才拉着瘫在椅子上的菁菁往回走。方才哥哥悄悄同她说,晚些时候带她去拜祭父亲,她得早些回去做准备。
刚出房门,舒晴的视线里便闯入一道熟悉的身影,她想退回去,一旁的菁菁率先打了声招呼,“薛师兄”
前头正是薛彦文,他今日邀请好友来此,不曾想有意外惊喜。他前两日便听闻李府一家来了京城,一直想去拜访,但他同李辰曌只是师兄弟,贸然上门拜访,师出无名,只得按捺住略微有些躁动的心。
“柳师妹、舒师妹,你们也在此”薛彦文长跨一步,身形一动便到了俩人跟前。
“舒师妹可还适应京中气候,这静心居的河鲜还不错,师妹可多……”越过倩影瞧见桌上残羹,薛彦文及时止住了下面的话。
“薛师兄好,我们已用完膳,就不打扰师兄用膳了,师妹告退。”幸好他没叫她晴儿师妹,舒晴匆匆见了礼,拉着菁菁避过薛彦文往楼下走。
薛彦文看着她匆匆离去的倩影,心中万般无奈。晴儿总是怕他,几年未见依旧如此。
一旁的好友打趣道,“瑾瑜兄看起来有些失魂落魄,莫不是那其中的一位女子便是瑾瑜兄心心念念的人?瑾瑜兄眼光不错啊”
京中男子自参加科考后便会开始议亲,自己这位好兄弟,都已过了弱冠年纪都还未娶媳妇。据说是家中祖母早年间已替他定了一门娃娃亲,那女子家中有族亲离世需守孝三年,故迟迟未能完婚。
他自是不信这套说辞,若真有这么一位娃娃亲,女方居然能这么凉着这位令京中贵女们心心念念的薛府嫡长孙,也是奇人一个。
薛彦文被好友这句调侃拉回了心神,转身朝自己的雅间走去,留下好友跟在后头直呼他不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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