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舒晴早早用了膳等在房内,小青同春雨都被她打发下去休息了。换了一身夜行服的舒晴,正惴惴不安地坐在烛灯下,略有些苍白的脸色泄露了她心中的紧张。
亥时整,街头打更人的声音刚落,苏晓的身影静悄悄的闪进房来。
见哥哥出现,舒晴拎起桌上的包裹,站起身子,朝哥哥轻点头颅。
苏晓望了妹妹一眼,大手紧紧拉住小手,小心翼翼带她出了门,一路避开大道朝城外奔去。
城门自是早就关闭了的,柳国公曾给了苏晓一枚柳府的玉佩,可让守兵开城门。但苏晓不愿给外祖父增添麻烦,幸好亥时四刻正值换防,柳管家告诉他有一位今晚当值的守卫队长酷爱钱财,前不久在赌场输了个底朝天,若是能给些金银,应当可换得出城机会。
苏晓带着舒晴在城门口等了一刻钟,待到士兵们换岗完毕,才拉着她摸到了门口,又借着攀谈的机会将两个金元宝递到守卫队长手中,有惊无险地出了城。
大约走了十里地,苏晓领着舒晴拐进一座黑漆漆的树林,循着月亮的方向走了一刻钟,俩人才在一片隆起的土包前停下脚步。
土包上有湿土翻动过的痕迹,应当是前不久有人来祭奠过。这一片土包都未立碑,但周边种了几株海棠树,苏晓便是根据这些来判断的。当年苏家上下成年男子皆被判斩首,女眷们不堪入乐府为奴为娼,纷纷自尽。若不是柳国公事后派人收殓,苏家众人早已骨枯乱葬岗。
苏晓在两座略微堆高的土包前跪下,双手自膝前捧了些新土,缓缓覆在土包上,拍紧按实。
舒晴跟着跪了下去,将带来的黑布包裹打开,默默掏出备好的祭奠物品。
“祖母、父亲、母亲、哥哥、叔父……锦儿不孝,此时才来看望你们。”舒晴泣不成声的拜倒在地,幼时一别,竟是永不相见。
兄妹俩在坟前跪着诉说了许久,插上的燃香燃了又灭,灭了再续,林中除了断断续续的窃窃私语声,便只剩下树叶摩挲和偶尔的惊翅声飘过。
苏晓拍了拍妹妹有些单薄的脊背,提醒她该回城了。
舒晴有些不舍,离京十年,她有许多话同家人诉说,但她知晓再耽搁下去,事情便会朝不可控制的方向滚落。抬起袖子摸了把眼泪,舒晴收拾好心情,一手搭在已经起身的哥哥伸出的手掌心,一手借助土地的力量将身子撑起来。跪的太久,此时她才感觉到双腿有些麻痹。拍拍膝盖处的泥土,舒晴三步一回头,跟着哥哥走出了林子。
出了林子,弯钩似的月亮已挂在半空中,月色柔和,俩兄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城门方向疾步。
苏晓耳力好,远远便听见有马蹄声传来,瞳仁一缩,拉着舒晴闪进一处半人高的矮丛后。舒晴还未反应过来,便听见有两道马蹄哒哒的奔跑声由远及近,不消多时便到了眼前。
高个子的男子勒住缰绳,撇过头朝身旁的三弟开口,“咦!我方才明明听见此处有脚步声,人呢?莫不是躲到暗处了”他耳力灵敏,多年行军留下的谨慎让他对周边的风吹草动格外敏感。
舒晴以为对方发现了自己的藏身之处,手心攥紧了哥哥。半夜与男子私会出城,若是被有心之人传出去,她的名声便毁了。
夏日夜间的云州城外,微风习习,抚平了白日里的燥热和烦闷,山里的小动物们最喜在天黑后出来觅食。
舒晴捂着嘴屏住呼吸,凤眼半垂,静待那骑马的两位男子走远。忽地眼角余光瞧见一银光闪闪的动物正在蠕动,一双豆点大泛着绿光的眼睛在月色下格外显眼。舒晴惊恐,移出一只小手哆嗦着扯了下哥哥的衣角。
苏晓正全神贯注的注视官道上的两位男子,感觉到妹妹的动作,下意识的低头望了一眼,顺着棠棠的视线看到了那条正朝他们爬来的蛇。相比被发现,苏晓更不愿妹妹被蛇咬,何况还是一条尖头的剧毒蛇。悄悄摸出怀中的匕首,苏晓挪动了位置,将妹妹护在身后。
那条蛇似是感知到他们的敌对,停在两丈远的位置盯着他们。
忽地,那条银蛇腾空朝俩人扑来,苏晓扬起匕首,一道光影划过,断成两段的蛇从空中落下,旁边还有一把沾着血迹的长刀,半插在土里明晃晃地摇动着。
苏晓腾地回身站起,朝官道上的男子望去。
“多谢兄台相助,救命之恩,无以言谢,请问兄台贵姓?”苏晓抱拳行礼。
苏锦有些纠结是否起来,两男子应当未发现她,但哥哥方才的话,分明是那马上的男子救了他们,若是不露面,似乎太过寡情了。
正当舒晴踌躇之时,几丈外传来一道有些暗哑的声音,“举手之劳,不必记挂。只是这半夜三更,兄台出现在这京城外的树丛里,倒是有些可疑。”
苏晓知对方怀疑他,正要出口解释,忽听得身旁的舒晴低呼一声,随即瘫软在地上,双手紧紧捂住脚踝,一道细小的银光闪过。
苏晓惊骇,蹲下身子跪在地上,大手拉开妹妹的小手,扯住夜行衣用力一撕,露出白皙紧致的脚踝,两个豆点大的血孔出现在视线里。
来不及细想,苏晓俯下身子,清凉的唇含住血孔,用力吸吮。
听见动静,高个子男子动身欲下马查看,被另一位拉住了胳膊,摇头制止。
夜黑风高,孤男寡女出现在这荒郊野外,亏他方才还觉得那黑衣男子气质清冷如松,当是正直之人,没曾想竟是如此地龌龊不堪。
舒晴倾身想拒绝,她不愿哥哥冒险,万一将毒素过给了哥哥,她万死难辞其咎。苏晓按住妹妹,嘴上的动作继续不停。吸了七八口后,见吐出来的血渐渐鲜艳,苏晓撕下自己的一片衣角,将伤口处包扎好,方才站起了身子,朝两男子抱拳请求。
“两位兄台,舍妹方才被蛇咬了,眼下应无大碍,为防万一,可否请兄台帮忙照顾一下,在下去寻解药。想来两位是急着入城,在下有办法帮助兄台。”毒蛇出没的地方,定会有解药生长,为了棠棠的安危,还是及早采些敷上为好。
听苏晓能帮他们入城,高个子男子瞬间眼睛明亮起来,连声答应照看舒晴。
“秉文,咱们今晚终于不用在城外露宿了,入城后咱们便去找大哥。”王子宁开心道,说完自马上翻下身,牵着马走到树丛后查看受伤的女子。
舒晴带着黑色面纱,一双因疼痛而泛起水雾的眼睛水润润、湿漉漉的,此时正瘫坐在地上有些不知所措。
王子宁瞧着地上娇娇弱弱的女子,原本高亢的声音不自觉的软了下来,用自以为的温柔声音问道,“姑娘,你可还能站起来?若是可以,我扶你上马,这暗处指不定还有其他虫蚁出没。”
舒晴闻言抽动了一下受伤的腿,见只是伤口处有些痛麻,慢些走,行步应当没问题,便点了点头,撑着土地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子。
走路没问题,要上马却是有些艰难。军马高大,舒晴勉强抓住马鞍上的把手,抬脚跨在马鞍却使不上劲,落在子宁的眼中便是一种奇怪的姿势。
子宁看得有些着急,嘴里蹦出一句得罪了,下一刻舒晴便感觉自己的两只胳膊被人钳住,整个人腾空而起,身子便落到了马背上,背后是一堵温热的墙。
王子宁看着自己伸在半空中的双手,又看看从马上翻下来的付诗璟,有些愕然。
来不及说声感谢,背后那堵墙便消失了,舒晴心中浮现一丝好感,这位公子,倒是个守礼的。脚踝处传来痛楚,舒晴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去,虽听得这两人的嗓音有些熟悉,却未去细想。且为了不透露自己的容貌和此行目的,舒晴一直垂着头,不敢去看两男子。
不远处的苏晓借着月色找到了解毒的草药,采了几株起身往回走。
来到官道上,苏晓三两步走至舒晴身旁,扯开先前包好的布段,将两株草药自掌心揉烂覆在伤口,重新包扎好。
“在下乃幽州人士刘长庚,这位是舍妹。两位兄台今日救命之恩,又出手协助,乃我兄妹二人之大福,还请恩人告知名讳,以待我们报恩有门。”苏晓的声音染上一丝温暖,消减了先前的清冷疏离之感。
“举手之劳,阁下方才说可以带我们入城,若能成行,便当这恩情了却,如何?”付诗璟盯着苏晓看了半响,扭头看向远处清晰可见的城楼。云州城门关闭,若非皇上手谕或守将兵符,任何人都不得私自开启。这位黑衣人居然有办法进城,想来身份定是不简单。
见他们只是要求进城,苏晓自是痛快答应。快走两步牵住妹妹的马,苏晓领着三人往城门口走。许是都藏了心思,一路无人说话,只有马蹄声回荡在清凉的夜色中。
按照先前守卫吩咐的三长两短,苏晓在厚重的城门上叩了五下,不多时便见一矮小的士兵从铁门后探出脑袋来,见是苏晓,有些疑惑怎么多了两个人。
苏晓递过一支沉重的荷包,又摸出几锭银子塞过去,“这两位是路上遇到的来投奔周府的,小人同周府大人有些熟知,所以便带上他们一道过来。这个荷包麻烦大人替我谢谢楚队长,夜间寒露重,大人买些酒食消磨时间。”话虽客气,语气却仍旧是清淡疏离。
那士兵得了银子,眉开眼笑的,也不计较他的语气,踱开身子让几人进了门,挥挥手催他们快些走。
过了城门,几人走到一处拐角处,苏晓伸手协助舒晴下了马,压低声音同俩人告别。
将妹妹送回北苑,苏晓回到了自己离得不远的住处。他倒没想过救命之恩就这么抵消,只是他两次询问,这二人都不肯告知,想来是个不看重俗礼之人,再问也未必得果。同在京城,终有一日会知晓他们的身份,届时他再寻机感谢便可。
第二日一早,小青来服侍舒晴梳妆,一眼便发现了自家小姐走路不太利索的伤腿,惊呼着要叫大夫,被舒晴一把拦下。
“只是昨夜出恭时摔了一把,扭伤而已,不必惊动义父义母。早上我已上了药,歇几天便好了”幸好她在小青来之前将哥哥给她的草药捣烂了敷上,这才编了个借口。
小青抬头看着院子里抬着恭桶的小丫鬟,眉头紧锁。这房里平坦如草地,小姐竟还能摔了?但是昨日夜间宿在偏房的她确实隐隐约约听见上房这里有响动,也许小姐是睡得迷迷糊糊撞了东西才摔倒的吧。
晃头将脑中的疑虑抛出去,小青手指翻飞,快速给自家小姐梳妆。
接下来的几日,舒晴都借口太阳毒辣,窝在房内不出门,又小心翼翼避开众人敷药,方才将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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