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两位老人后,舒晴回了自己的院子,宾客自有秦氏及秦姨妈接待。
菁菁同那些女眷们不太亲近,自仪式结束后便躲到了舒晴的院子里,此时正坐在暖阁里同春雨等几个丫鬟们喝茶闲谈。
“你家小姐长得这般好看,你们说,将来会便宜哪家小子呀?”菁菁挑了一颗饱满的瓜子捏住,一边嗑瓜子儿一边打趣。
春雨歪了歪头,看向不远处的西洋镜,“这个,奴婢还真猜不到”
不是猜不到,是不想猜。小姐花容月貌,还有那袅袅娜娜的身段,这般绝色,就是配皇子都绰绰有余。只可惜小姐只是李家收养的孤女,在这京中,婚事上怕是有些艰难。
春雨的内心是希望小姐嫁给三公子的,这样一来,她们便可以继续生活在李府中,凭三公子对小姐的心思,还有大人夫人的关心爱护,小姐后半生定当无忧。
“猜不到什么?你们是不是又在编排我?”舒晴低头走进,门帘早已被小青一把撩起。
“姐姐回来了,方才祖父同你说了些什么呀?还有那薛老太太,是不是同你说了薛彦文的一番好话?”菁菁丢了手中的瓜子儿,身子腾起跳下地,一脸八卦地挽住舒晴。
“人家好歹是师兄,怎能直呼其名,没规矩。”抬起素手点了点她的头,舒晴脱了鞋袜上榻,懒洋洋地歇了口茶。
婚约的事,既然自己不打算承认,那便不能伸张,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她不打算同菁菁说。
菁菁还想再问,被舒晴一句话岔到了自己的及笄礼上。
舒晴只比菁菁大一月,所以菁菁的及笄礼便是在四月中,她打算亲手做件礼服送与菁菁。
“要是哥哥能回来参加我的及笄礼,那该多好。”菁菁想到正在北境拼搏杀敌的哥哥,心情瞬间低落了下来,眼神里的光也黯淡许多。
“我听闻,诗璟打算同你相认,而后上书皇上,告假回来亲自给你操办及笄礼。”这个消息是诗璟昨晚临走前告诉她的,原本舒晴想要保密下去,见她这般落寞,便忍不住吐了出来。
“真的吗?哥哥要回来?太好了”菁菁听了消息果真跳起来,开心地手舞足蹈。
突然想到了什么,菁菁抱住舒晴的手臂,略带紧张地问,“那,子宁哥哥也会一块回来吧”
子宁?舒晴一时没反应过来,想了片刻才知她说的是铁蛋,便笑了笑推她的头,“这我可不知,不过子宁是诗璟的下属兼侍卫,若皇上准许诗璟回京,他应当也会一起吧。”
四人从小一起流浪,感情非其他人可比,舒晴倒没怀疑菁菁会问起子宁。倒是另一人,或许也会借机一道回来,周夫人可是每回在宴上都要感叹一番,听闻还去贵妃面前诉了几次苦。
只是,这事终究还得菁菁自己学着处理。撑起羽睫,舒晴幽幽地端详了菁菁几眼,小姑娘也长大了呢,这活泼外向的性子,生得虽是珠圆玉润但并不肥胖,正是夫人们眼中有福气的面相。
这两年她偶尔参加几次宴会,曾跟周夫人打过照面,还从秦氏那里旁敲侧击了解过。周家人口简单,周大将军赤手空拳打下如今基业,周夫人出身田野,为人处世极为豁达豪爽,俩口子也恩爱有加,无通房姨娘,膝下二子一女,皆是嫡出。大儿子周泽永小小年纪随父上战场杀敌,年纪轻轻便做到了将军。二子走的科举之路,前些年高中一甲进士,如今外放陕西做官,娶的便是陕西巡抚之女黄雨墨。只那一位独女还待字闺中,年纪虽比诗璟大上一岁,却并不着急同已定亲的夫家完婚。听闻,这周小姐有意悔婚,改嫁他人,至于是真是假,舒晴也无从得知。
就是不知那周大公子的人品如何,他多年在北境带兵,极少回京常住,所以舒晴并没有打听到有效信息。
留菁菁主仆一道用了午膳,俩姐妹又一块儿玩耍了两个时辰,菁菁才跟着柳国公一道回府,舒晴则半躺在软榻上看小青和春雨清点今日贺礼。
“三公子好”院子里传来丫鬟们的声音,舒晴挑眉看向门口的帘子,身子依旧懒洋洋地躺着。
帘子被小丫鬟掀起,李辰曌修长的身形踏步入内,一眼便瞧见榻上慵懒随意的美人。
千娇百媚的玉体横卧在榻上,勾勒出连绵不绝的起伏山峰。着了白绫袜的脚齿隐约翘起,如藕尖般秀气可爱。一手撑着美人枕,衣袖落到了手肘处,露出一截玉藕般的小臂,瓷白光亮。一双欲语还休的杏眼装满疑惑,正望着他。
李辰曌脸上瞬间红透,他垂眸抽出汗巾子,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汗珠子,略带慌张道,“今日晴儿及笄,我,我备了一份礼,想亲自送给你。”
结结巴巴说完,随手递过来一个精致的礼盒。
舒晴此时已坐直了上身,规规矩矩地唤了声哥哥,可能是因为躺久了,加上前头同菁菁闹的太久,嗓音有些嘶哑,听起来软糯暧昧。
舒晴未曾察觉到,李辰曌却是耳朵都红了,来不及等美人接过锦盒,他将锦盒放在桌上,看了一眼舒晴便快步走了。
舒晴错愕,望着锦盒愣神,又瞟了一眼那微微颤动的门帘,轻笑出声。
“三哥哥今日是怎么了?像是见鬼了般,你小姐我今日很丑吗?”说罢将头转向正在填册子的小青。
“不丑不丑,小姐就算不妆扮也是这云州城里美貌排第一的姑娘,三公子怕是害羞了吧。”春雨抢着答道,一脸的笑意。
三公子进门后的动作,春雨一刻都没落下,又因着年长几岁,所以春雨清楚三公子方才落荒而逃意味着什么。
其实府里的人都知道三公子对小姐有意,连夫人都想着要撮合俩人,时不时地制造机会让俩人相处。奈何小姐就是不接招,每次都装作不知情般拿出妹妹同哥哥相处的样子搪塞过去,引得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干着急。
三公子多好的人呀!去年秋闱高中二甲,马上春闱也将放榜了,自考试后夫人脸上的笑就没下来过,想来此次三公子的成绩定是不差,若小姐能嫁给三公子,那该多好呀!
“想什么呢?快点清点,若不然就赶不上晚饭了。”小青写完一处礼物,半响未听见报数,抬头便见春雨笑得一脸荡漾,只得伸手推了她一把。她当然知道春雨在想什么,只是小姐的婚事,不是她们这些做奴婢能干涉的,只要是真心对小姐好,小姐嫁给谁她都欢喜。
春雨被那一推唤回了心智,忙收敛了神情继续清点,间或抬眼觑了舒晴一眼,见小姐又躺回了先前的模样,一旁的锦盒并未打开。
为了给自家公子制造些机会,春雨挑了个锦盒打开,开口道,“这是大公子命人从阳关送来的礼盒,是一枚树叶琥珀。二公子也送了礼物,好像是一只可以展开成软剑的手镯。不知三公子送的是什么,小姐不打开看看么?”
“你打开看看吧,小姐我累了,想歇会儿觉。”慢吞吞地说完话,舒晴果真闭了眼,似是对那礼物并无兴趣。
两丫鬟一听,互相对视了一眼,皆在心中叹了口气。
春雨拾起锦盒打开,一支腊梅花玉簪子悄然其中,抬头看了看小姐头上泛着光泽的青玉簪星星点点,春雨心中叹息更重。小姐偏爱海棠花,府中虽不是人人皆知,但她们两个贴身丫鬟却是最清楚的。
晚间,待丫鬟们睡熟后,舒晴一身夜行衣出了门,一路贴着墙根仔细避开行人,花了近一刻钟的时间摸到城门口,同等在此处的苏晓汇合。
苏晓是早间偷偷入的京城,他将自己在溧水收集好的证据写成册子,担心路上被人劫走,便亲自送回京。白日里舒晴的及笄仪式他不便出面道贺观礼,便通过外祖父给晴儿递了信,约她夜间一道去给父亲母亲上柱香。
孩子的生辰便是母亲的苦难日,更何况女子生产九死一生,她的及笄礼,怎能缺失父母亲呢,故而舒晴按约来了城门口。
依旧是等待换防、递银子、出城,舒晴这回不再心惊胆战,俩兄妹出了城便往山头的方向奔,影子同鬼魅般消失在夜色中。
父亲、母亲,女儿今日及笄了。女儿很好,哥哥也很好,再过不久,哥哥便能给父亲翻案平反了,届时便能将你们都接回祖宅供奉了。母亲,您知道吗?女儿已经找到了愿意共度一生的男子,他叫付诗璟,当年便是他救女儿出的虎狼窝。哥哥也认识他,且对他赞赏很高。也请父亲同母亲放心,等哥哥重开苏府后,晴儿定会留意身边的女子,帮哥哥把关,重续咱们苏府的香火。
舒晴跪在坟前,低头喃喃道。为让父母亲感受到她及笄的喜悦,方才苏晓又重新给舒晴过了一遍白日里的仪式,只是没有仪式官的唱词,也没有众宾客的围观,有且只有几座孤零零的坟头和偶尔几声刺破夜空的鸟啼,寂静且肃穆。
最后插入的簪子,正是诗璟送的那根青玉簪。
“证据及帖子我已交至言谏官手里,大理寺那里也递了一份,若这两处皆无动作,外祖父也会寻机上书皇上,所以棠棠安心在家等候消息,咱们苏府,也该重现世人眼前了。”苏晓给几座坟都分别上了一炷香,又跪在父母亲的坟前响亮地磕了三个头,转头叮嘱舒晴道。
舒晴看着哥哥磕头时沾染上的泥土和树叶下熠熠生辉的丹凤眼,仿若一团火,烧得她有些羞愧难当。
这十几年,她都一心缩在义父义母给她编织好的安全网中,担心泄露身份,便不去想发设法寻找证据,给苏府翻案。同是苏家人,二哥在那般艰难的情况下,依旧读书入仕,以身涉险,只为给父亲正名,相比之下,她这个苏家女做的委实不够。
见妹妹低头不语,苏晓了然,他摸了摸舒晴的头,温和地笑了笑,开口安慰,“棠棠不必自责,能看到你平安长大至今,父亲同母亲在天之灵便已心满意足。为苏家平反之事本就是哥哥作为苏家男儿的责任,再说,若没有云姑娘的那些消息,哥哥也没有这么快便能收集到有利证据。所以,棠棠也是做了很多努力,父亲会欣慰的。”
苏晓的语气里有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怜惜和心疼,外人眼中的冷酷大人,所有的温柔都给了这个自小失散的妹妹。
这次俩人的回城很顺利,回到李府时,舒晴小心避过守夜人,从窗户上悄手悄脚地闪入房内,脱下夜行衣藏在衣箱的最下层里,瞟了一眼外间姿势未变、侧躺着的小青,蹑手蹑脚上床睡了。
等到屋内细微的动作都停了下来,小青睁眼,趁着翻身的动作看向里间纹丝不动的纱帐,心中开始琢磨起来。
小姐出门的那一刻,她便被惊醒了。虽然小姐开窗的动作轻柔,但多年的守夜习惯,让小青养成了整夜浅睡的毛病,但凡内间有风吹草动,她都能迅速清醒过来。她知道小姐有不想让人知晓的秘密,就如当年私下去见表兄一样。但她亦知小姐是个知分寸的,经历过危险的人,对于危险更是有异于常人的敏感,小姐断然不会让自己再陷入危险之中,所以方才小姐偷溜出去,她没有阻止,也没有跟随,只静静地绷紧了心神,留意外面的动静,等待小姐归来。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