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诗璟前来提亲,苏晓自然十分愿意,但面上依旧神色不变,若是亲近之人定能看出他眼里那藏得隐蔽的笑意,连嘴角都仿佛裂开了一道缝,微微曲起。
这日苏晓正与柳青盘点苏府当年的产业,靖康帝不愿背负侵占臣子家产的污名,当日随着宅子一道归还了苏府曾被抄没的家产。十多年过去,有些产业已被倒腾过几手,苏晓想在归溧水之前捋清楚,柳国公便派了得力助手柳青过来相助。俩人正在厅内盘账,便听得仆人报周将军及付将军上门拜访。苏晓心中虽惊讶,面上却不显,只让仆人迎了进来。
待付诗璟一行三人在府内正厅坐定,苏晓吩咐绿芽上一壶上好的碧螺春,一旁的柳青顺势告退。
苏晓看着三兄弟松快喝茶的模样,心中的疑问愈团愈大,只是他素来性子沉稳镇定,对方不开口,他自然不会主动张嘴。
诗璟则是因为面对未来的大舅子,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另外俩陪同人员见当事人都不开口,自然也不好意思代劳,气氛就这么僵持了下来。
最先沉不住气的是王子宁,只见他起身上前一步对着苏晓作揖,抬头将三人的来意抖了个干净,“苏老弟,我们兄弟今日前来,是想替诗璟求娶锦儿,不知苏老弟意下如何?”
王子宁虚长苏晓一岁,他自认为锦儿称他一声哥哥,便大大咧咧自来熟地唤苏晓老弟。
提亲?苏晓左侧剑眉抖动,端着茶杯的手也停滞了一下,望着诗璟不说话。他的动作倒是快,自己才迎回锦儿,他今日就上门提亲,事出反常必有妖,苏晓在心里暗暗猜测着。
况且他昨日才知锦儿的心意,还未来得及打探这人的品性,自然不能贸然答应,但也不能随意敷衍,否则锦儿知晓了还不得埋怨自己。想到此,苏晓垂头喥了一口茶,摆出同同僚打交道的姿态,睨着付诗璟道,“既然是付将军要求娶舍妹,为何不亲自开口?”
语气里隐隐有一丝不悦。
害怕未来妻舅因此拒绝,向来稳如泰山的付诗璟眼中出现一丝慌乱,只见他急急丢下茶盏,在桌上荡出一圈圈涟漪,起身作揖,“此事是诗璟行事不周全,望苏兄见谅。诗璟幼时与锦儿相识相知,亦倾心于她聪慧、纯然的脾性,重逢后更讶于她出淤泥而不染的洒脱和真性情,诗璟已认定她是一生良伴,恳请苏兄同意将锦儿下嫁与我。诗璟可对天发誓,此生此世,定细心护锦儿一生周全,生同衾死同穴。”
字字掷地有声,落地成珠,神情也是肃穆的让人不敢怀疑。
苏晓没想到自己一句反问,他会这么认真的解释,那一瞬间,他觉着眼前这个还不及他高大的少年,如同雪山上倔强生长的一颗杉树,枝丫舒展着,而锦儿就是那树下的洁白雪莲,被遮风挡雨,又同吸天地雨露,傲然立于雪山之巅。
苏晓心中徒然升起一股好感,但这还不足以让他立即点头答应将妹妹嫁与付诗璟。苏晓扯了扯唇,看向周泽永,缓缓道,“听闻付将军与周将军情同手足,敢问周将军如何看待这桩婚事?”
周泽永原本只是来给兄弟撑场面,故而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一边喝茶一边看好戏般听着三人的交锋,忽闻苏晓将话锋引到他这儿来,不禁哑然失笑,“苏大人说笑了,我虽是秉文的义兄,但我们家对于婚事向来以自己做主居多,所以,只要秉文喜欢,我们自然赞成。且苏小姐确实才貌俱佳,同秉文也是极相称的,苏大人,您觉着是不?”
周泽永虽然在军中多年,但官员话语间的试探,他还是略懂一二,苏晓此番话是何缘由,他一清二楚。但他偏不按他的想法回答,只避重就轻地点了自己和周府的态度,还反将了一军。
滴水不漏,这个周将军不愧是周家军新一代的领军人。苏晓放了茶杯,重新看向付诗璟,“付将军,锦儿才归府不久,我本想多留锦儿两年,以解多年分离之情。不过锦儿确实已及笄,我作为兄长也不能因此而耽搁了她的婚事,付将军能看上舍妹,我自然万分高兴。实则外祖父疼惜锦儿年少失离,所以对她的婚事也极为上心,还有李大人一家,也是拿锦儿当亲生女儿看待,故少不得要知会他们一番,征求他们的意见,我一个小辈全然不敢一言堂做主。最重要的还是锦儿的想法,所以能否请付将军稍等几日,等候我们的消息?”
言语切切,全然没了先前的试探与漫不经心,不见半分作假。
见他如此说,付诗璟三人也不好再强求,只道他们后日便要返回北境,希望能在走前将亲事定下来。
走出苏宅,三兄弟依次上马,不紧不慢地往回走,王子宁见这一趟下来并未达成所愿,心中有些不快,嘴上也就快言快语地表露了心情,“秉文,你说这苏大人是何意呀?他是锦儿的亲大哥,也是唯一的大哥,锦儿的婚事他做不了主,还有谁能做得了主。说的好听,要去征询柳国公和李大人夫妇的意见,我看他是以退为进,故意拖着我们呢,难不成他看不上咱们将军府?”
付诗璟瞪了他一眼,丢了句慎言便不再理他。实则付诗璟也疑惑苏晓对他的态度,虽说苏晓本就是冷淡的性子,但向来行事作风干脆利落,如此不痛快,倒有些出乎他的意料。转念一想,或许是锦儿并未同苏晓提起俩人互生情愫的事宜,所以才会有如此推辞,好像也合乎情理。
周泽永见付诗璟蹙眉抿唇,一副心神在在的模样,出声解围道,“这苏大人看着面冷,却是个极通理有原则之人,我觉着,他此举并不是在推脱,而是想要缓些时间来考察一下秉文,毕竟,他此前对秉文并不熟悉。作为兄长,上无父母亲辈,他对胞妹的婚事谨慎也是常理。”
“可是咱们后日就要离京了,若是今日没有确切的消息,那明日的请旨计划自然就泡汤了。”王子宁急切说道。
“以苏大人的才智和护妹心切,若皇室真有心让苏锦入宫,他必会想方设法化解,这请旨一事,反倒没那么着急了。”周泽永收回视线,打马潇洒往前奔去。
付诗璟听得大哥解释,心中的石头渐渐放下来,身子一松快,手上的动作便勒紧了,跨下的马吃痛长嘶一声,也跑了起来。
王子宁见俩人都跑了,自然不甘落后,挥动鞭子追了上去,三人矫健的身姿在宽敞的大街上闪疾而过,留下街边女子痴痴的呼叫声。
待付诗璟三人刚一出门,苏晓也骑马往柳府去。柳国公自开年后身体抱恙,便同皇上辞官在家静养,如今菁菁回了付宅,柳青也被他安排给外孙任用,偌大的府邸便只剩他孤身一人。好在苏锦同菁菁每日都会过府陪伴,所以冷清的府邸日常也有欢声笑语传出。
今日苏锦被召入宫,便只有菁菁来了国公府相陪,爷孙俩正笑呵呵地在树下下棋。柳国公年岁渐长,心性越发似孩童,偶尔下错了也会耍赖悔棋,菁菁虽会撒娇阻拦,但都是做做样子便依了,所以院中嬉闹的声音未曾停过。苏晓进来时,看见的便是这幅岁月静好、祥静宁和的场面。
“外公今日好兴致”苏晓深邃的眼中藏了一丝笑,缓步朝庭院中的一老一少走去。
“是长庚来了,快快快,快来帮外公看看这棋该怎么走,这菁丫头读书不行,下棋却不错,吃了我不少子。”柳国公自冥思苦想中抬起头,见着修长清雅的身影,原本紧皱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干瘪的嘴唇咧开,扬起皮包骨的手招呼道。
“爷爷,您这是欺负人,以长庚表哥的棋艺,他一出手,菁菁哪敢再对弈,不玩了不玩了,我要去看看后厨的冰奶酪做好了没,来这么久都没吃着,是不是我不在,哪个厨娘又偷懒了不成。”菁菁起身给苏晓见了礼,说着便要往后厨走。她可不敢跟苏表哥对弈,那简直是自虐,有那功夫,还不如去寻些好吃的呢。
苏晓背手站在树下,对着菁菁颔首回应,待她走远了,才施施然坐在菁菁的位置上,低头看向棋盘。
白子已过楚河汉界,连番吃掉了黑子中的车和炮,后方的阵势也是进可攻退可守,黑子显然已落下风。
柳国公以为他要下棋,双手一摊,搅乱了棋局,嚷嚷道重摆。苏晓无心对弈,他拾起茶壶给外公倒了杯茶,又捡了干净的杯子给自己倒了杯,一手端着茶盏晃悠,低声将自己的来意说明。
付诗璟想求娶锦儿。
柳国公闻言双眸一亮,若干涸的河床突然被注入一股清流般,熠熠生辉。当初在菁丫头的及笄礼上,他一见到这付小将军便极为欣赏。少年持重,脊背挺拔,又不喜弄权攀附,还有勇有谋,那时他还感叹周卓耀好眼光,收了个好义子。眼下他想娶锦儿为妻,那不是正合了自己的心意。柳国公棋也不下了,丢了黑子,笑呵呵地看着苏晓,连声道,“我同意,这少年不错,他娶棠棠我十分放心。”
苏晓晃茶的动作一顿,不动声色的抬眸望着外祖父,眼神里泛起一阵波澜,“外公似是很中意付将军?”
外公认识付诗璟,苏晓不意外,他惊讶的是,向来眼光毒辣的外公,竟会对一个只区区见过几面的少年如此看重。
当日菁菁及笄,苏晓属外男,且与付诗璟府上并没有来往,连与国公府的关系都还未曾公开,所以他并未前往观礼,对于柳国公同付诗璟的那一段自然是不知。
柳国公哈哈大笑,“这小子明明棋艺不凡,偏偏在与我对弈时,总是会输半子,试想,有几人能做到这样细心谋略,既能全了我的面子,又能精确控制输赢。便是你小子,兴致来了便大杀四方,寸土不留,兴致不高就送我几个子,人家可比你强多了。”
总之一句话,他很满意付诗璟做他的外孙女婿。
苏晓闻言气结,眼中的不解散去,一手往嘴里送了口茶,清清淡淡地偏头看远处湛蓝的天,今日还真是个好天气。
柳国公要留苏晓用晚膳,被他婉言拒绝,“外祖父,李大人夫妇毕竟养育过锦儿十几年,这事于礼我都得去知会一声,所以孙儿改日再来讨这口饭吃罢。”苏晓余光中瞅见一片绯红色的裙摆出现在拐角位置,遂低头告别。
罢了,儿孙大了,自有自己的考量,柳国公不再勉强,挥挥手放他走了。
菁菁端着冰镇好的奶酪自复廊处转出,抬头便见那道清冷到极致的身影已跨过门槛,背影被夕阳拉得细细长长,仿若谪仙飘逸。
低头看看托盘里的三碗凝了水珠的奶酪晃神,菁菁心中一阵窃喜,她今日又可以多吃一碗了。
苏晓是在晚膳后才去的李府,天已完全暗了下来,李府管家小心翼翼地引他往书房走,一边提醒他注意脚下。
李淼此时正同秦氏一道说话,忽闻苏晓来访,只得撇下妻子前去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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