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关城外军帐中,子宁将刚刚截住的信鸽托住,小心取下信笺递给周泽永。两兄弟被信中的内容惊住,回想起日常诗璟种种有违于他身世的无意识动作,子宁开始有些相信锦儿所说的属实。周泽永虽然怀疑,但这丝毫不妨碍他派人去金山城寻人。
离阳这些年为了更好地抵抗北胡骑兵,寻机往北胡送了不少探子,还在北胡首府金山城设了暗庄,其中一条专为周家军传递军防动向等消息。
计划安排好后,周泽永还在思索信中内容的真实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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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山城傅氏大院里,诗璟的伤已痊愈得七七八八,每日里除了在北星院散步养伤,还会去其他院子转悠。
诗璟本想借机摸清傅氏宅院的布局和人防,再寻机逃出。虽然这些日子傅老太太常来院子里同他说话,试图说服他认祖归宗,但他内心里依旧有些怀疑自己是傅氏子孙。他这近二十年生在离阳长在离阳,突然之间有人跳出来说他是离阳的死敌,北胡人的后代,任谁都会怀疑。
前两日,傅老太太还给他带来了一个消息,他们已派人同菁菁接触,计划将菁菁带来北胡,付诗璟不禁担忧。这些日子他渐渐回忆起幼时的记忆,当年他们一家南下,就是因为两国战事蔓延,连穷乡僻壤的家乡都被波及,那日母亲外出浆洗衣裳,在河边差点被北胡走散的士兵侮辱,被父亲一剑刺死,一旁熟睡的菁菁正好醒来瞧见这一幕。虽然菁菁那时年幼不记事,但这一幕实在过于血腥,晚上回去后不久,菁菁便发起了高烧,连续烧了一夜,最后被父亲上山采来的药草治好。
自那后,父亲便带着一家人南下,前往母亲的家乡避祸。只是时运不济,他们一家人没走多远就遇上了护送军粮的车队,难民们几日没吃饭,早已饿的眼红,冲上去抢夺,诗璟也跟去想抓几把米给妹妹填肚子,被护粮的官兵追打。父亲为了护他与官兵起争执被抓了起来,后来在官兵与难民的争夺中身中流矢而亡。母亲则因被推搡伤了腿,无钱买药,最后得寒症而亡。
虽说父亲与母亲都是因离阳同北胡的而亡,但在他心中,离阳依旧是生他养他的地方,这不是傅氏一句血缘便能割断的。
傅家大院占地极其宽阔,付诗璟借口走动有利于伤口恢复,由小翠领着在大院里转悠了好些天,本以为将布局摸索了差不多时,小翠状似无意的一句话让他又沮丧下来。
“公子这些日子去的是当年嫡系老爷住的地方,二老爷如今官做的大,另在隔壁买了座宅子打通居住,除了给老夫人请安时会过来,平日里并不过府。”
没想到这北胡也学他们离阳的规矩,晚辈要给长辈晨昏定省,只是这二老爷另府别住,那三老爷、四老爷和五老爷又是住在何处呢。而且听闻傅氏是聚族而居,这里是嫡系一脉,那二房三房等旁支的居处又在哪里。
小翠听得诗璟询问,噗呲一声笑了,笑盈盈看着付诗璟,“公子,咱们长房的位置是在最尊贵的北面,自然还有东西南几处宅院,三老爷和五老爷分别占东西两座院子,南边接壤二老爷的府宅,四老爷的院子处于西南角。当年大老爷离府出走,大房的人口逐渐凋落下去,幸有老夫人坐镇,否则这处院子怕是早已被分割殆尽了。此外,出了我们嫡系的宅门外,旁的支系也都毗邻而居,若是从城北的山顶俯瞰,除了可汗的皇庭,就是我们傅氏的宅子最大。”
小翠想起当年傅氏内部的那场争斗,不胜唏嘘道。
原是这样,不过傅氏一家如何争斗,付诗璟并不关心,只要那几房的人不插手他逃脱就行。只是,听小翠这一描述,出了这大房的院落,还得过几重门才能摸到大宅的墙根。加之这些天据他观察,这北胡的风格虽然粗犷,宅子的布局也是四四方方,奈何院落太多,这巷道相连,想要逃出去,只怕不是易事。
思及这些天从其他丫鬟口中听来的传言,付诗璟觉着或许可以找同盟协助自己出逃。自己是五爷带回来的,这五爷应当是支持大房一脉。在府中养伤这么久,二房和四房的人都未曾来看过,这两房的人或许可以争取,如今便是要想法子与这两房的人搭上话。
正当付诗璟苦恼该如何与二房和四房的人有交集时,机会主动送上了门。
一日辰时,付诗璟正在房内换药,小翠在外头隔着门禀报,二老爷今日休沐,老夫人晚上在延寿堂设宴,邀请傅氏嫡系各房出席,顺势将他介绍给大家,嘱付诗璟务必出席。
付诗璟自从醒来后,便拒绝了小翠的贴身侍奉,他自小习惯了亲力亲为,又与锦儿定了婚,更不愿与其他女子有沾染。
家宴,那便有机会见到二房和四房的人,四房乃庶出,与老夫人的关系只是维持表面和谐,当年想要霸占北星院的就属四房最积极。或许,四房比二房,更不愿意看到他归来继承北星院。
打定了主意,付诗璟反而有些期待晚上的家宴。收拾好伤口,付诗璟将衣裳穿戴整齐,自桌上捡起一本兵书,坐在窗下抬头看南边的天。算算日子,离开离阳已有近两月,这北胡的天也是愈发云低湛蓝了,眼瞅着即将入冬,北胡的骑兵南下在即,他得加快速度,赶回去帮大哥才行。
晚宴设在延寿堂正西面的花架下,付诗璟到时,已三三两两坐了不少人。傅氏除了长房,其他各房子孙昌盛,花架下摆了三桌依然有些拥挤,老夫人便命丫鬟在靠近花架的院中又摆了一桌,这才将将够坐。
院子四周点了灯笼,花架的四个角也挂了灯笼,灯火通明。丫鬟们井然有序地出入来往,偌大的院子只有孩童的嬉闹声和大人们的低声交谈声,还有几个硕大的火炉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
已是深秋,北胡的天已经冷起来了,花架也只剩了光秃秃的木栅栏。付诗璟有些不懂老夫人为何要在室外设宴,这府中空院子多的是,他遛弯时瞧见好几处。
老夫人身边的掌事嬷嬷引着付诗璟坐在正中的桌子上,旁边便是最尊位,此时还空着,应当是留给傅老夫人的。
主桌上除了付诗璟,只在斜对面坐了一位年轻的男子,方才付诗璟坐下时,他笑了笑,瞧着很是友好。随着火炉的燃烧,陆续有人抵达落座,付诗璟的对面、左侧皆坐了人,他们在落座之际,皆会用探寻的目光扫视付诗璟一番,只有五爷,特意绕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落座。
付诗璟在能下地走动之际,便特意去五爷的院子里道了谢。虽说他不愿与傅氏的人有太多牵扯,但五爷毕竟救了他一命,这个恩情,他会记住。
正当付诗璟感慨五爷的友善时,侧面一道审视的目光飘了过来,付诗璟直觉这道目光不善。一抬头,付诗璟对上那道视线,映入眼帘的是一位坚毅有形的中年男子,浓眉大眼,鼻下蓄一道短须,嘴唇偏薄,脸型有些像老夫人,多年浸润官场让他看起来不怒自威,付诗璟暗自猜测,此人应当就是官居高位的二老爷。
见付诗璟直视他,男子似有些不悦,眉间微皱,唇上的胡须颤了颤,一声不低不高的哼,蹿入主桌的几人耳中。
一时看好戏的、不屑的、关心的目光,齐刷刷朝付诗璟望来。
就在此时,老夫人的身影出现在廊下,往主桌而来,众人纷纷收回目光,起身见礼。付诗璟虽未承认自己是傅家人,但为感激傅家这些日子的照顾,便持晚辈礼俯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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