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一切收拾妥当,付诗璟扶着额头假装困了,将胡格打发出去,待外头远处欢歌载舞的热闹声隐隐约约传来,他自枕头下摸出夜行服穿上,又从怀里掏出匕首,在东南角的位置划了一道,布料破裂的声音一点点淹没在夜色中。

    付诗璟收起匕首,小心翼翼扒开破洞,确认无人看见后快速闪出身子,朝约定的地点奔去。

    沿北跑了一炷香的时间,付诗璟终于在一处略高的山包下找到了子宁和几位护卫。几人不敢说话,利利落落上了马,夹紧马腹便往东北和西南方向急奔。

    付诗璟深知,只要傅氏的人发现他不见,必定猜到他是回离阳了,届时定会派人往南追,所以他只能先往北走。好在这些日子来参加火日节的北胡人不少,草原上留了不少马蹄印,他又安排了一队人往西南走。若傅氏派人追,等察觉过来,也已是好几天之后了,那时他早已自北向南迂回至阴山,穿阴山经兖州的东北面回到离阳。

    今晚的草原被乌云遮盖,月亮早早躲在云后歇息,干裂的秋风呼啸而过,刮得人眼睛酸涩。付诗璟同子宁埋头急奔,草原上的火光和歌声渐渐远去,前方隐约可见层峦起伏的山脉,那便是付诗璟要借道的位置。草原人善骑射,若是一直在平地上骑马,付诗璟没有十足的把握赢得过北胡人。但是进了山,他们便可发挥地形和身体灵活的优势,将自己的踪迹隐身于山林中,借此躲过追踪。

    只是这山,看着近,实则需要跑上一两天才能到达,付诗璟一刻都不敢耽误。

    营地内篝火旁,察可拓端着酒杯,眯眼看向傅家五爷,“五爷,你说付诗璟那小子身体不适,可他一个时辰前还同我比赛,也没见他有什么不适,难不成是你们傅氏输不起,不愿喝我察可拓这杯酒?”

    傅庭晔见状只得起身行了个歉礼,“察可拓首领说笑了,诗璟本就有旧伤在身,今日被首领这一摔,似是激发了一些暗疾,所以不得不提前歇息。虽说我们傅氏儿郎的体格比不上其他部落的勇士们,但这些年也在努力精进中,只是诗璟虽然习得一些武艺,力量上确实还差了些,我们傅氏输得心服口服。至于这酒,大夫曾说了,诗璟的伤半年内不可沾酒,若首领实在想要我们傅氏作陪,我傅庭晔倒是略有酒量,愿陪首领喝上几杯。”

    傅庭晔的语气不卑不亢,软绵绵的几句话便将钉子丢回给了察可拓。

    察可拓一时噎住,眉毛颤动,怒上心头,眼看就要发作,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五弟这话说得有些夸大了,诗璟就算没伤,这体格和力量也是比咱们察可拓首领略逊一筹,咱们北胡人谁不知首领力大可举千斤鼎,诗璟那小身板自然不值一提。至于这酒,香味醇厚,回味绵长,似是与咱们北胡的酿酒之道有些出入,倒与王庭里的御酒也不相上下。”傅庭昭一边恭维一边挤到傅庭晔前头,挡住了俩人有些剑拔弩张的对视。

    察可拓挑眉看向说话之人,思索了片刻才想起此人的身份,他虽时常被可汗加封,但极少去汗庭觐见,故而与金山城的那些官员并不相熟,认识傅庭晔也只是因为傅庭晔曾在云游时到过他的部落,俩人有过几面之缘。

    “这傅家的子孙不愧是以笔杆子闯天下的,嘴皮子就是利索,瞧瞧五爷这兄弟俩,说话滴水不漏的,你们说是不是啊!”察可拓的这句话,却是对着身边的一众手下说的,完毕还大声笑起来。

    喝酒一事,便这么含糊而过了,人俩兄弟都如此说,察可拓自然不会再自讨没趣,端着酒杯便往其他热闹之处凑了。

    傅庭晔本不爱热闹,当下便甩了袖子,起身要回营帐。一旁的四爷见状,跟着起身,揽住他的肩膀,劝解道,“这些人无非是看不惯咱们傅氏十几年没参加火日节,今日冷不丁得了个第二,借机生事而已,五弟何必同这些人计较。今日难得放松,可汗也赏了不少东西,咱们兄弟俩好久都没有在一起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了,今晚便借此机会,一醉方休。”说着便往他手里塞了个酒杯,还贴心地倒满了酒。

    傅庭晔不说话,只抿嘴看傅氏营帐的方向。诗璟今晚吐了血,他有些不放心,想回去看看。

    “五弟可是不敢?我可是记得五弟当年的酒量,连二哥都能喝趴下,今日竟然怕起来了?来来来,喝酒,想那么多干啥,诗璟那头有胡格照料着,不用担心。”傅庭昭碰了下五弟的酒杯,仰头干了手中的酒,目光直直盯着傅庭晔。

    傅庭晔只得皱眉喝了下去,一来二去,便被灌得醉醺醺的,直至胡格瓦青寻了过来禀报付诗璟不见了,他才借着冷风一吹,清醒不少。

    “可有在营帐中发现什么不妥?”傅庭晔一边疾步往帐篷走,一边扭头问胡格,许是喝了不少酒,他的声音有些嘶哑,又掺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气,冷得胡格心头颤动。

    “桌上的糕点都空了,其他属下不敢翻动,故而未曾有发现。还有帐篷东南角的位置发现了一处划破的洞口,属下猜测,璟公子应当是从那里出去的。”正门由他守着,今晚璟公子又受了伤,所以胡格在守卫时格外警觉,若不是担忧璟公子的伤势进去查看,他也不会发现公子不在帐内。

    原本他在营地内找了一圈,也去掀了二位老爷的帐篷,皆未寻见,这才来禀报。

    傅庭晔心中叹了口气,诗璟这怕是偷偷回离阳了,偏头吩咐胡格去查看马匹有无少后,傅庭晔加快脚步往帐篷赶。

    既然诗璟要回离阳,必定需要马才行,若他们的马没有少,说明诗璟有帮手,并且早就策划好了借火日节离开北胡。

    掀帘进入帐内,傅庭晔查看一番,发现除了一些吃食和两套衣裳,傅氏给诗璟准备的物件他一样都未带,连那把赫赫有名的弓箭都被留了下来,可见诗璟是真不愿同傅氏攀扯上关系。

    从东南角的破洞口探身而出,傅庭晔望着远处模糊的山峦叠嶂,心中有个声音越来越大,转瞬间便侵蚀整个胸腔,蔓延至脑袋,他开始怀疑自己当初将诗璟带回傅氏的决定是对是错。

    诗璟是大哥的骨血不假,但离阳也是生他养他十几年的土地,他又与离阳的周泽永将军出生入死多年,论亲疏,傅氏除了那点可怜的血缘之外,哪一点比得上离阳对诗璟的养恩和情深义重。况且当年大哥离开傅氏是因为内宅斗争,二十年过去,傅氏的内斗只是从明面转为暗处,以诗璟的性子,定会受不了,最终结果说不定也会如大哥一样,若是如此,早早逃离未曾不是件好事。

    只是,听说那离阳皇帝是个多疑的性子,诗璟在傅氏滴血认亲的事虽未大肆外传,但金山城里有实力的家族多少都会略有听闻,届时再传至离阳,诗璟在周家军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说不定会被罢官清算,连立身都艰难。

    傅庭晔深深凝望着南边天空,一阵担忧和惆怅涌上心头。其实他也想如大哥和诗璟一般,潇洒离去,奈何母亲早早看穿了他的想法,还未及弱冠便安排他成亲生子。如今妻儿绕膝,他此生,大抵是要耗在傅氏宅邸里了。

    “五爷,咱们的马匹并未少。”胡格不知从哪冒了出来,站在一旁见主子神情落寞悲怆,又似有羡慕向往之意,心中虽有疑问,但他也只敢低声汇报自己的发现。

    有风呼啸而过,胡格的声音被撕裂吹散,随即淹没在狼嚎里。良久,傅庭晔回神,抬步往自己的帐篷走去,“此事先不要声张,对外只说诗璟旧伤复发,需静养,咱们明日便回金山城。”

    胡格觑了觑五爷的表情,挠头问,“璟公子那边,不需要派人追查么?”

    五爷使他去查看马匹有无丢失,便是怀疑璟公子是跑了,璟公子要跑,那指定是往离阳的方向,若他们此刻派人快马加鞭去追,说不定还能追上。璟公子是五爷带回来的,若说傅氏族人中谁最希望璟公子安然无恙并留在金山城,非五爷莫属。如今连五爷都歇了派人去追的心思,难不成璟公子不是大爷的骨血?

    难不成当日的滴血验亲掺了假?

    胡格闷声跟着五爷走在夜幕中,脑中快速转动着。

    “我这里不用守卫,你去看看四哥那边,他今晚喝得有些多。”傅庭晔脚步未停,只淡淡地对着后头的胡格吩咐道。

    胡格应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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